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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7节

  “耶律倍恨极了耶律德光,当然会下死手。那耶律德光进不了西楼,也知道自个儿是背水一战,自然不会留余力。”杜千书嘿然道。
  李彦超观察半晌,笑容揶揄,“势均力敌,势均力敌,谁胜谁负不好说,不好说啊!”
  “扎营吧。”李从璟收回目光。
  “是,殿下。”李彦超抱拳,想了想,又问:“殿下还有甚么吩咐?”
  李从璟甩了甩马鞭,笑了两声,“派人去问问耶律倍、耶律德光,孤王已经到了,身为臣子,此时不来跪迎,更待何时?”
  第704章 皇帝李嗣源
  春日的天气也不总是晴好,从今日黎明开始,天空便是一片阴沉,到了午时的时候也没见好转,都说春困夏乏秋倦冬眠,这样的天气最是适合小睡。在洛阳皇宫崇文殿中,李嗣源眼皮正沉重的厉害,今儿早朝散了之后,他就一直在批阅奏章,到了这时候,正到了快顶不住的时候。
  “到底是老了,有些不重用喽!”李嗣源放下玉笔,揉了揉脑门,自嘲几声。
  “陛下正是春秋鼎盛的时候,如今帝国又一片欣欣向荣之相,那千古盛世还等着陛下去开创,可万莫说这样的话。”敬新磨立即小跑过来,为李嗣源捶背捏肩。
  “就你会说话,看得出来,你就是个没烦忧的。”李嗣源感慨,“没烦忧好啊,延年益寿。”
  “仆下哪里敢跟陛下相提并论,若要说烦忧,只要陛下日日心情好,仆下就是就是做牛做马也是高兴的。”敬新磨笑道。
  “好了,朕去躺一会儿。”李嗣源示意敬新磨停手。
  就在这时,安重诲行色匆匆前来拜见,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秦王殿下已经攻破仪坤州,只用了一日时间!”
  这的确是个令人振奋的消息,李嗣源顿感疲惫尽散,眼中精神奕奕,“快将战报拿给朕看!”
  安重诲呈上战报,李嗣源细细阅览。
  “秦王殿下真是英明神武,不亏为当世名将,这样的战役无论放在何时,都堪称大家杰作。陛下,此乃帝国之幸事啊!”安重诲笑容可掬,“看来此番殿下北上,定能马到功成……陛下?”
  起初李嗣源的神色的确是高兴欣喜,但随着他阅览战报的加深,眉头逐渐锁了起来,到最后放下战报,李嗣源已是面如青山,一片严肃郑重之色。
  李嗣源神思不安,他起身离开御案,在殿中来回踱步,负在背后的双手,手指不停来回屈伸。
  “陛下……”敬新磨不知李嗣源为何突然变成这般模样,满心不解。
  到底安重诲曾也是军中“宿将”,更是李嗣源的中门使,位置曾与郭崇韬是一样的,对战事军机知之颇深,眼见李嗣源这般神色,凝神细思之下,也逐渐能够想到一些东西。
  李嗣源最后在大殿门口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屋外,彼处天色阴沉,如同大雨将至,洛阳青砖黑瓦,一片肃杀,仿佛隐藏着某种令人心悸的杀机。
  对于北境战事,李嗣源是局外人,眼界更加清楚。同时,他身为先前的帝国番汉大总管,如今的帝国皇帝,在大势上的见识也不是常人可比。
  安重诲已经渐渐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跟在李嗣源身后,一时沉默不语,眼见李嗣源一言不发,他不安道:“陛下……”
  李嗣源抬手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眼中的闪烁之色已经被坚毅所替代,那意味着他的思考已经有了结果,“传令下去,代州、新州、武州、儒州、顺州、檀州、蓟州、平州、营州、辽东并及各关隘、要塞驻军,凡甲胄齐全者,全部出关,进击契丹,接应秦王!”
  “以辽东安北营上将彭祖山为东北面招讨使,统帅辽东、营州、平州边军,发兵黄龙府!”
  “以檀州刺史武思敬为北面招讨使,统帅檀州、蓟州、顺州边军,经仪坤州,发兵西楼!”
  “以威塞节度使顾大全为西北面招讨使,统帅代州、新州、武州、儒州边军,发兵西楼!”
  李嗣源转身走回御案,安重诲却已心头巨震,皇帝陛下的这个安排,分明是尽起大唐北境边军,倾巢而出向契丹发动前所未有规模的大战!
  大唐北境以幽州、云州为重镇,驻扎藩镇重兵,兵马俱都过万,卢龙军更是多达两万之数,但这并不是说其它地方就没有边军了,各州各要塞关隘驻军,例如古北口、扁关,更是有数量不少的精兵。这就更不必说辽东安北营。现时主力驻扎于建安城的辽东安北营,成军于同光三年,彼时是李从璟在幽州训练多时的“新军”,经过同光三年、四年之交那场大战的磨练,战力俱都不一般。
  当年李从璟出援渤海、进击西楼时,因身份权限和防卫问题,根本就不敢动用各州边军,即便是在战事最激烈、形势最艰难的时候,也不过是用其辅助罢了!
  而现在,李嗣源一声令下,就要北境边军尽数出动!
  这已经不是发动一场大规模的战役,而是要与契丹国战!
  牵一发而动全身,更何况是这等旷世大战,可想而知,到时北境各州会是怎样一番地动山摇的景象!
  安重诲方才也想到了卢龙军北上战局的艰难,也推断出了一些各方隐藏的杀机,也能揣测李从璟要做的事与四年前到底有多大的不同,会有多大的震动,要想成功,也绝非看起来那么容易,但他没想到在李嗣源眼里,情况要比他预想的要严重百倍!
  安重诲正想劝劝李嗣源,他倒不是想劝说李嗣源收回成命,而是想问问李嗣源,是否有更稳妥的布置,更周密的计划,动静能不能稍微小些。毕竟大军一动,各项开支都是天文数字。
  但还没等他开口,李嗣源已在御案后说道:“传令河东节度使夏鲁奇,朕令他为北面接应使,调集河东军精锐,紧随边军开赴草原!”
  “再令幽州、大同、威塞诸镇,粮草就地调配,别以为朕不知道这些年他们靠着屯田,攒下了多少粮食,如今到了拿出来报国的时候了!”
  安重诲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艰难道:“陛下,这样动静是不是大了些?”
  “动静大?”李嗣源皱了皱眉,“安卿是在责备朕,说朕相助秦王不利,应该再发天子六军赶往北境?”
  安重诲心头一跳,李嗣源神色认真,分明就不是开玩笑的架势,从对方深邃的眼神中,安重诲看得出来,对方是的确在思考他方才说出来的话。
  “陛下……”
  “安卿不用多言。”李嗣源一挥手,“我王师伐蜀时,契丹就不安生,千方百计毁我大业,给帝国与秦王造成多少麻烦?如今,朕不出手则已,出手就得让他们知道,我大唐帝国,不是不敢尽起大军马踏草原,不是不能挥师千万再破西楼!大唐是君,契丹是臣!这话不是靠嘴皮来说,而是要用我大唐铁甲,让他们都给朕记在心里!”
  安重诲心头一惊,他这才意识到,李嗣源心中的格局比他料想的要大得多。
  见安重诲再无言语,李嗣源摆摆手,“一应诏令,八百里加急送往前线!严令:北境各州,接诏三日内,大军必须出动!边关各镇,接诏次日,铁甲必须出关!”
  “是。”安重诲俯首,草拟诏书的事,还得他的中书省来做。
  安重诲忽然想到一件奇怪的事,“陛下,北境边军尽数出动,为何独独不令大同军出关?”
  “大同军?”李嗣源笑容深邃,却没有明说什么,但是安重诲从李嗣源的神色里,已然读懂了对方的意思。
  身为帝国宰相,安重诲职责很大,他平日里要做的事当然不只是当应声虫,这会儿便问道:“陛下,北境突起这样大的战事,那南边如何处理?杨吴正要攻打楚地……”
  “让他打好了!”李嗣源大手一挥,“回头再收拾他!”
  ……
  一夜间,大唐帝国突然在北境掀起惊天大浪。
  边镐听到消息,已是数日之后,当李从荣无比肯定的告诉他这件事时,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金陵才子,第一次无法掩盖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李从荣一脸苦恼,“陛下定下此等大策的时候,身前就只有安重诲一人,旁人莫说率先与闻军机,连风声都没有听到过,就连任圜、李琪等人,也是事后跑到陛下面前求证的。陛下这个举措来得的确突然,根本让人无从预料,就更谈不上应对了。”
  “的确无从预料,的确无从应对。”边镐苦笑一声,终于收拾好了神色,“事先谁能料到,陛下会在北边掀起这样大的动静?根本不可能想到,不可能啊!”
  的确不可能想到。
  其一,行动突然,事先毫无预兆。
  其二,仅仅出动边境各州的有限边军,这样的军事行动在寻常看来,简直弊病百出,且不说兵力不足,各军藩属不一,协同行动难如登天,便是拉上战场怕也只是空有声势,而无实用,一旦战事不利,那便是自掘坟墓;而各州边军尽出,更会使得边境各地防御空虚,就不说境外他国军队趁虚来袭,尽是各地贼寇都难以应对。
  这样的事,谁会去做?谁敢去做?
  其三,调度困难。州军三日出动,边军一日出关,行动太过仓促,且不说后勤粮草极难供应得上,边地恐怕更是要乱成一团。而对藩镇军的调动,三日出营,更是形同儿戏。
  其四,李从璟早早出现在边境,摆足了以卢龙军去契丹当搅屎棍的架势,先前看来,无非是想出出西川的恶气,再顺道赚取一些便宜罢了,天下人哪里会想到,最终大唐会向契丹发动这种规模的军事行动?谁能想到大唐会有惊天谋划,逆天图谋?
  这个时候,听闻李嗣源的布置,天下人不禁要问一句:你们到底要作甚?
  正因这种种原因,各方莫说应对,连料想都不曾料想到。
  杨吴自然也是。
  边镐突然感到一阵无力,杨吴在金陵给他造了那样大的势,让他成功潜入洛阳,还到了李从荣身边,如今他来洛阳已有很多时日,本以为深入大唐腹心,便能及时洞悉大唐国事的命脉,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事先却是一点察觉都没有,这不仅表现了他的无能,怕是也不好向徐知诰交代。
  “许多朝臣都说,陛下一怒兴兵,突然闹出这样大的举动,搅得北境天翻地覆,是鲁莽之举,最终要自食恶果的;更有人说陛下是护子心切,以至于拿国事当儿戏,分明是游戏社稷……”李从荣扰扰头,脸色也有些尴尬,这些议论如此诋毁李嗣源,他心里也不好想。
  “一怒兴兵吗?”边镐摇摇头,他抬头望向阴沉的天色,“那他们就太小瞧大唐的这位陛下了。”
  第705章 帝国之两难
  李从荣好奇道:“莫非不是这样?”
  “难道殿下认为,陛下有今番种种举动,都是因为知道秦王孤军深入敌境,局势不利四面皆敌,关心则乱,故而不惜惹得北境大乱,也要尽起边军相救?”边镐看着李从荣,眼神怪异——那眼神,嗯,就跟看一头猪一样。
  李从荣尴尬的咳嗽两声,心里也知道的确不应该,就算李嗣源担心李从璟,那不也应该从李从璟一去北境就开始担心吗?
  “陛下观仪坤州战报而神思难属,因担忧秦王安危而怒兴王师,不过是做给某些人看的罢了。”边镐摇头,“这样做的目的,不过是让他们对北境战事报轻蔑态度,不认为北境战事能成而已。”
  李从荣没问这种姿态做给哪些人看,这个问题不用问,当然是做给帝国的对手们看的。
  李从璟道:“孤王……曾也随兄长研习战事,对征战之事多少知道一些,这回北境兴兵,的确有种种显而易见的弊端,别的不说,仓促起兵,粮草难以为继,各部协同难以统一,各州防御更是落入空虚的境地……”
  “这些真的是问题吗?”边镐不等李从荣说完,鲜有的缺乏耐心,打断了李从荣的话。
  李从荣不说话了。
  “殿下难道忘了,此番在北境统领大局的是谁,早年又是谁在北境做了数年幽州节度使,将卢龙变了天?”边镐问,“彼时那人以一地战一国,边地姑且没有乱,边军姑且能节节大胜,这回又算什么?”
  李从荣神思一动,震惊道:“先生的意思是说,这回北境兴兵,根本就不是陛下临时起意,而是他与兄长……早就有的主意?”
  “难道李从璟真的不怕死,孤身北上找契丹的麻烦不说,敢只带着一个卢龙军,就去契丹国内胡作非为?皇帝陛下难道真的不体恤秦王殿下,没有布局没有后手,就敢让他以身犯险,去耶律倍、耶律德光、述律平与契丹数十万大军面前搅弄风云?”边镐面如湖水,“殿下更要知道,这样的战争,打输了固然理所应当,但若打赢了,便是足以流传千古的经典战役!”
  “这……”李从荣再也说不出话来。
  边镐脑袋有些疼,这些事他现在说的再清楚,也不过是马后炮罢了,先前根本就没有想到,所以这时候说出这些话来不仅半分成就感都没有,反而很是沮丧。
  见李从荣无话可说,边镐又是一阵无力,“难道殿下就没发现,此番陛下调集北境大军,却唯独没有提及大同军?”
  李从荣闭上了嘴。
  话至此处,边镐索性便再无保留,“殿下还记得,王师刚定两川,西川动乱,而后帝国面对的两难之局吗?”
  李从荣惊道:“先生是说,契丹西征,杨吴伐楚?”
  边镐站起身,理了理衣袍,“现在,大唐已经展现出了他的应对之策。”他露出一个难言的笑容,“完美的解决方案。”
  ……
  此时此刻,边镐固然有些自责神伤,觉得自个儿辜负了徐知诰的信任,但这些消极情绪也不过是一闪即逝,他很容易就重新振奋起来,准备以十二分的精力,好好面对接下来的局势。
  而对演武院的探究,无疑是这其中的重中之重。关于如何突破演武院那壁垒森严的防线,经过许久谋划,边镐已经胸有成竹。
  但此时边镐还不知道的是,一个白袍如雪的身影,已经摇着那张绘有一方河山的折扇,站在了洛阳城门前。
  阴沉的天色不知何时已经转晴,一缕阳光从云中洒下来,正好落在白袍书生的肩上,他透过城门甬道看见城中车水马龙,笑容比阳光还要和煦:“洛阳,我又回来了。”
  高深莫测,潇洒至极。
  然而他话刚说完,突然脸色一阵扭曲,接着便哎哟一声弯下身,抱着自己的大腿又跳又叫,“哎哟,抽筋了,快来扶我一把……妈的路上赶太急了……”
  ……
  草原上虽也有群山辽阔、山势起伏之地,但多数地方还是一马平川、一望无垠,尤其是在有河流的地方,夕阳落在河流尽头,便能看到金色河流自金日流出的绝美景象。
  “从这个方向看过去,这条河真像是日头撒的一泡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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