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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1节

  谢长胜眉头皱得更深,“你说的什么白痴话?”
  “你的所为,不只是代表你自己,还会拖累整个谢家。”沈奕看着他,缓缓说道,“如果……如果我师兄要杀皇后,甚至圣上,你要怎么做?”
  “人都死了,你还和我说如果……”谢长胜冷笑了起来,冷笑得十分大声,丝毫不顾及别人听到,因为他这句话完全没有需要任何保密的地方。
  “因为我师兄也问过我这句话。”沈奕看着他,却是轻声道:“他还告诉过我,如果传出他死了,千万不要相信。”
  谢长胜呆住。
  “你回答我那个问题,接着我才会和你说下面的话。”沈奕看着他说道。
  “这还不是个白痴的问题么?”谢长胜艰难的呼吸着,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帮亲不帮理,这就是我谢长胜,我管什么圣上皇后,管什么大秦王朝!”
  “你不听安排,早早跑到东胡边境来等我师兄,我师兄却是临阵被迫去了东胡,没有到这里。但我师兄走之前也给了我书信,交待了我这件事情。”
  沈奕的眼眶更红了些,“他料定你不会听任何人的话,帮亲不帮理,他要出事你一定要生事,他不把你当自己人,你都已经把他当了自己人,所以他托我把他的钱袋交给你,还让我转告你一句话,你不是最会花钱么,那你便把他钱袋里的钱花光。”
  第六章 从来不是普通人
  在长陵的绝大多数年轻人都知道谢家谢长胜最会花钱,以至于谢家为了节制他,让谢柔负责监管。
  说到花钱,恐怕谢长胜说第二,无人敢说第一。
  在这冷彻心骨的白毛风里,谢长胜沉默下来。
  他想到了第一次见到丁宁的时候,那时候他便是在乱花钱。
  “如果传出他死了,千万不要相信……让我把他钱袋里的钱花光?”
  一名酒铺少年能有多少金钱?
  谢长胜微眯起眼睛,缓缓抬头,看着手中握了个钱袋的沈奕,并不伸手去接:“说实话真是他特意留了这些话,不是我父亲让你来的?故意用让我挥霍的手段,去忘记他已经死了这件事?”
  “风故的意思是风中故人来。”
  沈奕看着谢长胜,有些莫名的说了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谢长胜怔住,身体肉眼难见的微微颤抖起来。
  在最后一次和他通信时,丁宁在落款处留下了风故二字,他始终不得其解,然而现在,沈奕站在风里,看着他,告诉他丁宁留下的这两个字的意思。
  沈奕看着他,说道:“师兄让我告诉你这句话,我先前也根本不明白什么意思。然而我今天在这里见你……难道师兄他在长陵出发前,就已经料定了我会在这时候来见你?”
  没有人能够真正的洞察天机。
  只有可能他料定自己会忍不住来这东胡边境,至于风中故人来……这东胡边境,一到冬季便是白毛风不停,不算是天机。
  若是丁宁早就有所设计,那这个钱袋里会是什么?
  谢长胜不再说话,伸手接过沈奕手中紧握着的钱袋,打开。
  钱袋里面没有任何真正意义上的钱币,或者等同于钱币的明珠宝石等物,只有一些很古旧的玉片、牛皮或者绢纸等物,上面都加盖着独特的印记,或者加以漆封,铅封。
  只是看清其中几件东西的同时,谢长胜便剧烈的喘息了一声。
  因为这白毛风里气温太低,剧烈的吸气使得他顿时猛烈的咳嗽起来,使得他的面孔都有些扭曲。
  这些东西,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全无价值,因为绝大多数人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然而身为关中第一巨富谢家的独子,他却是知道,这些是凭证。
  钱庄、赌坊,是最古老的生意之一。
  很多见不得光的钱庄和赌坊并不出名,但是十分古老,绝对保密的存积着大量的财富。
  尤其是有些钱庄,自身并无惊人财富,只是替人保管一些东西,为了严格保密,连自己都不知道主顾存在自己库房里的是何种宝物。
  因为生意上的一些往来,谢长胜知道几乎所有的明面钱庄和地下钱庄,但是有些钱庄,就连谢家都没有合作过。
  并非是那些钱庄不够档次,而是因为,那些钱庄不接一般的生意,只有钱财数目达到一定程度,每一年支付的金额分外惊人,那些钱庄才会代为管理和保存。
  也就是说,谢家虽然巨富……但是依旧承受不起这种代价。
  所以即便没有那一句风中故人来,光是看到这里面的东西,他都可以肯定,绝对不是自己的父亲为了安抚自己想出的手段。
  这钱袋里面的每一件凭证,都代表着惊人的财富。
  这里面的财富,或许会比整个谢家还要惊人许多。
  谢长胜剧烈的咳嗽着,将被风吹得冰冷的钱袋贴身放在胸口。
  在这个过程之中他的动作很慢,始终没有说话,但是心中却是惊涛骇浪。
  当昔日变法完成,元武皇帝登基之后,任何商贾巨富都已经不可能累积得出这样惊人的财富。
  只有昔日变法前的旧权贵门阀,才拥有甚至比一个王朝的宝库还要惊人的财富,而且那些旧权贵门阀最擅长分割藏匿财富的手段。
  所以这只可能来自于昔日的旧权贵门阀。
  “长陵旧权贵?”
  “原来你从来就不是普通人。”
  谢长胜感受着钱袋上沁到肌肤上的寒意,微自嘲的摇了摇头,在心中缓缓说道。
  然后他抬起头,面目也有些发冷的看着沈奕,认真地问道:“不是只有我的所为关乎整个谢家,你沈家也不小,你先前问我的问题,我倒是也想听听你怎么答。”
  极度的寒冷让人的思维有些迟钝,沈奕怔了片刻才想起是什么问题,他出声道:“师兄在出发前也让叶帧楠来问过我这样的问题,我的回答是一日是师兄,便一生是师兄,不论他还是张仪大师兄。”
  “一日是师兄,一生便是师兄,也是和我一样帮亲不帮理么?”谢长胜微讽的笑了笑,道:“你便真的不怕拖累你父亲?”
  “他们大人自然会有自己的选择,若是不赞同我的所为,早在我做出什么事情之前,家里便应该会断绝和我的关系。”沈奕看着他说道:“所以我只需考虑我自己的想法。”
  谢长胜微讽的笑容彻底消失,他在风里凝视了沈奕很久,然后对着沈奕行了一礼,说道:“我一直认为你一无可取,至少很平庸,再加上你又喜欢我姐,我认为你根本配不上我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所以我便一直看你生厌,但今日却知道你并非一无是处,也有好生令人生敬的地方。怪不得薛洞主要收你为关门弟子,现在想来,倒是我愚钝,早知道拜他门下,也不知道他会收是不收。”
  沈奕下意识的慌忙回礼,想到薛忘虚,想到丁宁和张仪,却是莫名哽咽,说不出话来。
  “我不知道你怎么想。”
  谢长胜理了理衣衫,用黑巾将领口缠得更紧实些,然后缓缓说道,“不管别人怎么确定,我之前便不怎么相信他已经死了,尤其是听到他这些安排过后,我便更不会觉得他已经死了。”
  沈奕心中莫名一暖,但是眼神却依旧黯然。
  “快出鱼了,凑得巧,你能凑上一顿大宴。”
  谢长胜转过头去,迎面的狂风让他眯起了眼睛。
  他最擅长的便是花钱,他也从不觉得如流水一般花钱是什么不对的事情,但要花这样惊人的一笔大钱,如何来花,却是个问题。
  “如果连郑袖都觉得你已经死了,但你却偏偏未死,那你去了哪里?”
  他在心中,缓缓地说道。
  ……
  “你从来就不是普通人,世上的人都以为你死了,却没有一个人会想到你在我这里。”
  一顶空旷的营帐里,一名正在精心煮着酥油茶的老妇人抬起头,看着安静坐在她对面等着喝茶的年轻人说道。
  这顶营帐一切陈设都很简单,单独放在荒原中任何一处都显得十分普通,然而这顶营帐的外围,此时的寒风暴雪之中,却是矗立着无数营帐,她这顶营帐便是外面无数营帐的中心。
  这名老妇人便是乌氏国的太后,乌氏国的真正掌权者。
  “祖山的剑谱和你的到来,的确显示了你们的诚意,只是丁宁,你为什么不担心我杀了你?”
  老妇人和蔼的微笑着,倒了一杯调好的热茶在对面年轻人的碗里。
  坐在她对面的年轻人,正是丁宁。
  “是什么让你觉得这些条件我都会答应,让你确定我可以配合你演一场戏,尤其是在你不对我隐瞒你是九死蚕传人的身份之后?”
  在丁宁开口说话之前,她又补充问了一句。
  “因为一些当年的事情。”
  丁宁端起微咸苦的热茶,慢慢的喝着,认真地回道。
  “当年的事情?”老妇人微微一怔。
  第七章 当时势
  “大秦王朝因变法而强盛,即便是出身最低微的人,只要足够英勇,便可积累战功换取封地,要想成王成侯没有那么简单,但要在长陵有些田地,有一安身之所,却并非那么困难。”
  丁宁看着微浊的茶汤,安静地说道:“尤其在某种意义上而言,这样的变法给了大秦王朝任何人一个平等的机会,对于所有出身低微的人而言,便是希望。”
  老妇人点了点头,听得很是认真。
  她有足够的耐心,而且知道丁宁不会无端说些废话。
  “所以其实对于很多秦人而言,谁当皇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日子好不好过,身为秦人骄傲不骄傲,还有谁能保持这样的希望不灭。所以想杀那个人的秦人其实并不太多。”
  丁宁自嘲般微微一笑,接着说道:“最后哪怕元武和郑袖承诺了很大的利益,最终在长陵设局杀他的时候,七境修行者云集,但其中大多数秦人也是对那人和巴山剑场不满的各地旧权贵,更多的……甚至可以说极大部分,都是来自天下其余各朝各国的修行者。”
  老妇人摇了摇头,感慨叹息道:“那人恐怕也没有想到,为大秦征战一生,到头来却反而是在大秦的王朝,无数来自敌朝的修行者来杀他。”
  “因为那人太强,在大秦所有敌人眼里,他是最大的威胁,所以当时乌氏的七境也是倾巢而出。”丁宁喝光了手中的茶汤,抬头看着这名年迈的妇人,平静地说道:“当时乌氏最强的修行者,都在您的旨意下,进了长陵,最终也都死在了长陵。若论损失,当时乌氏折损十余名绝世强者,恐怕是当时各朝损失最厉害的。”
  老妇人微讶,眼睛略微睁大了些,“想不到你连这些旧事都知道,只是你既是九死蚕传人……既然直到我当时倾其全力要让他死,我这和巴山剑场之前的仇怨便化不开,你还敢来见我?”
  “依势而动,当时的大势便是天下人都要他死,若是这种仇怨都化不开,那巴山剑场难道要杀尽天下人报仇?”丁宁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说道,“他选择入长陵,便知道自己要死,这恩怨是因元武和郑袖而起,便应该由他们结束。”
  “你能如此想便是最好。”老妇人看着他的眼睛,诚恳地说道:“若不是元武和郑袖给天下人造就那样的机会,天下又有谁能杀得了他?”
  顿了顿之后,这名老妇人也自嘲的笑了笑,道:“不过若真要论仇怨,为了他一个人死了那么多人,又如何算得清楚,当是时天下人谁都知道郑袖是想利用各朝一起杀死他,但是天下人也都清楚,若是那人不死,杀了元武和郑袖,那人胜了,大秦王朝会更可怕,以那人的天资神通,恐怕现在别说是我乌氏,连楚燕齐都已经灭了。大秦早已一统天下。所以各朝也甘心被郑袖利用。”
  说到此处,这名老妇人又是顿了顿,有些艰难一般,露出了一丝苦笑。
  “当年那些想来还觉得异常强大的修行者,在他面前竟然难挡一剑。他剑之所至,都是一剑破招,迎其锋者都是被一剑杀死。可是那些宗师,那些强者为了耗他真元,还是纷纷赴死,前赴后继的涌上去,尸骨堆积成山。”
  “我朝那么多让我都觉得惊艳的宗师,在他面前却和寻常的军士一样也是被一剑杀死,每当提及这样的旧事,我依旧心有寒意。”
  丁宁保持了沉默,没有出声。
  老妇人又感慨的叹息了一声,“每当想起这样的旧事,对那人我也同样心有敬意。”
  “但他当时必须死,因为也是他的过错,造成了给天下人杀他的机会。”
  丁宁清淡地说道,如他在酒铺时和长孙浅雪的语气,“但现在之大势是元武必须死,这就是我敢来见你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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