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他正琢磨着,就见刚才守在门口撩帘子的那个二等宫女站到他前头,“陈爷爷,我送您出去罢?”
  “哪里能叫姑娘受累”,陈德海嬉皮笑脸的抢过灯笼,“这路啊,咱家熟得很”。
  *
  庄子旁的农家小院里,护院的老王正在冲凉,水是在院子里晒了一整天的,虽然没有凉丝丝的井水冲着过瘾,但他就喜欢热水能解乏的这股子舒坦劲儿。
  一个头上包着粗布的妇人从黑漆漆的屋子里转出来,她手里端着簸箕,脸上红扑扑的,像是气得。
  “又来借米,又来借米,一个月来个七八回”,老王媳妇林氏一屁股坐在院子里的竹床上,“耗子见了咱家的米缸都得嫌弃”。
  老王偷偷的背过身子,拿着丝瓜瓤认真的搓洗起来,仿佛这世上就没有比这还重要的事。
  簸箕里织了半截的毛衫被林氏拿出来,这玩意儿不像织布,需得点蜡,若是做熟了,漆黑的屋子里也不带错的。
  她手中一刻不停,嘴也没停过,“不是我小气心疼粮食,你说一个半大小子,没个正干,怎么讨媳妇儿?怎么照顾咱大姐?”
  老王全当没听见,婆娘爱念叨就让她念叨去,等口干了,说够了,人就消停了。
  反正院子里这会儿兵荒马乱的,大的那个在竹床周围熏艾,两个小的在忙着追逐打闹,又叫又笑,吵得人脑仁子都要炸开——他没听见也正常。
  林氏自顾自说了半天,见老王没一丝反应,气得把手中活计放下,抓过嗷嗷叫的两个崽子一人就是一巴掌,又蹬蹬几步走到水井跟前,一把将瓢从他手里抢走,一瓢凉水泼在他身上。
  “你死人啊,装什么聋子?”
  老王无奈转身,陪笑伸手要瓢,“咱大姐那身子骨你又不是不知道,成娃子那点子月钱都填进去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葫芦做的瓢被扔进木盆里,滴溜溜直打转,林氏拿水瓢出了气,语气缓和不少,“耿主子那不是在招护卫吗?叫成娃子去试试,我可听说了,一天两顿大肉不说,月底还有二两白银”。
  老王变了脸色,“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主子的银子那是好拿的吗?牵扯进主子们的事里头,人命比草都贱。
  林氏气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的,她可不像那些不能挣银子的妇人一般怕丈夫,她每个月不仅有在厨房打杂的六百钱,还能靠手工活计挣上二百文,整个庄子上再没有腰杆比她还硬的妇人了。
  “对,我一妇道人家不懂,就你懂!你有本事别让你自己的外甥跟大姐饿肚皮”。
  “我且问你,你能一辈子养着他不成?若是能跟着主子干些时日,挣点赏钱,回家来买上二亩薄田,再娶个媳妇,不比一辈子把嘴插在别人家饭锅里强?”
  老王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你、你、你……不可理喻”。
  见对面气得手抖,林氏又气又觉得舒坦,“我什么我,明明是你不识好歹,成娃子哪次来我叫他空手回了,你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再说了,咱们都能给主子做活,怎么偏他不成”。
  老王不由得沉默下来,媳妇虽然嘴上嫌弃,但对大姐和成娃子的心却不差,这些话也都是老成之言,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有理。
  只是,银子再好,还是命更重要———耿主子要防的人,他们这些连小兵子都算不上的人,岂敢招惹。
  林氏见他油盐不进,恨恨的翻了个白眼,“好好好,是我枉做坏人,你们老王家的事儿,我再也不管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鸡刚叫三遍,老王就睁开双眼,他摸摸索索的起身穿上衣裳,回头见床上人睡的四仰八叉的,又返回去将薄被搭在媳妇跟孩子们的肚子上。
  清晨露重,薄衫微凉。
  他蹑手蹑脚的往厨房走去,先是挖了几个埋在土里的红薯,洗净放进锅里,光吃红薯烧心,他想了想,又拿着碗打算舀上半碗白米。
  天色还早,厨房里黑乎乎的,但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白白耗费灯油,他摸黑将碗伸进米缸,只听见粗瓷刮喇间发出的刺耳声。
  老王一顿,伸手摸到光秃秃的米缸,他抬头看向院子里竹床的方向,微微叹了口气,将剩下的零星米粒全部倒入锅中。
  摸鸡蛋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忘了淘米,只是水都滚了,自是不能白白浪费柴火的,他干脆又添了把面进去,这样熬出来的粥能稠些。
  孩子们是被香味勾醒的,一大早上,竟然闻到了油香味,小的还没睁眼,就往旁边亲娘的怀里蹭,“娘,娘,你今早上做了什么好吃的?”
  林氏眯着眼将怀里的兔崽子往下扒拉,这一个二个都睡觉的时候都喜欢蹭着她,小的这个更离谱,竟趴在她身上睡,她昨夜里本就睡得晚,还做了一夜噩梦。
  “天天就知晓吃,娘还没起呢,你搁梦里再吃一会”,林氏一面扒拉,一面挣扎着起身。
  不对,她也闻到了香味。
  林氏一面用布将头发包起来,一面趿拉着布鞋走到厨房,香甜浓稠的红薯稀饭,油汪汪的鸡蛋饼,还有正在咸菜缸旁边掏咸菜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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