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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是橙黄橘绿时 第62节

  入了江淮, 细雨霏霏,阴雨连连。
  谢蕴绕路乌水畔,先行拜会了白松大师。
  小瘦老头一如旧, 伺候院子里的草药, 谢蕴将羌弥留下,陪她师傅住些时日。
  到姑苏时, 是十月下旬。
  吴侬软语, 溪水边小媳妇儿在浆洗衣裳,路边有箩筐卖青橘的。
  谢蕴启程之时, 未曾给家里来信, 怕他们挂念。
  船在坞口停靠时,却是见堂叔家的二哥,与谢执和叔父膝下的堂妹等在江边,瞧见她, 手扬得高高的喊。
  “阿蕴!”
  “阿姐!”
  今日落了细雨,地面湿漉漉的, 清风拂起谢蕴帷帽上的轻纱一角, 露出弯起的唇。
  船停稳, 谢执跑过来, 笑得像个傻子, 来扶自己阿姐上岸。
  一年未见, 小少年身量拔高了许多, 像是一杆青竹, 谢蕴不觉欣慰。
  箱笼有下人打理,几人先行登上马车往家里去。
  谢蕴摘了帷帽, 便瞧见一双双眼睛都瞧着她,视线扫过一圈, 忍不住莞尔,“瞧我做甚?”
  堂妹谢萱,双手托腮的笑,“阿姐又变好看啦!”
  谢萱今年及笄,额前还留着一层薄薄的额发,笑起来眉眼弯弯,既有小姑娘的稚嫩,又有少女的灵动,亲昵的挽着谢蕴的手臂抱着。
  谢执有些吃醋,他也想抱阿姐,但他是大孩子了。
  谢蕴瞧出,在他脑袋上揉了揉安慰,问对面坐着的堂哥,“王观给家里写信了?”
  谢攒闻言笑,点点头,“早几日便收到了,叔父估摸着你这两日到,便让我带阿执来接你。”
  谢蕴丝毫不惊讶,扭头看谢萱,“你呢?逃学出来的?”
  谢家的孩子,都在家学读书,与叔父、祖父座下的学生一般,每月几日休沐。
  谢萱嘿嘿笑,嘴甜道:“我想阿姐了呀。”
  谢蕴哼道:“一会儿叔父罚你,我可不帮你求情。”
  谢萱顿时苦了脸。
  谢执幸灾乐祸,“该!”
  两人年岁相差不大,两句话便要打闹,谢蕴乐得看戏,也不阻止。
  没过多久,便到家了。
  谢执与谢萱先后跳下马车,又来扶谢蕴。
  门口,一排小萝卜头眼巴巴的张望,谢蕴下来,顿时笑了。
  “阿姐!”
  “阿姐阿姐!”
  一群小孩儿顿时围上来兴奋得叽叽喳喳的喊。
  身后谢执板着脸,轻咳一声,“行了,都先进去,被人瞧见成何体统。”
  谢蕴:“……”
  谢萱吐了吐舌,在谢蕴耳边说悄悄话,“阿执越来越像小古板了。”
  谢蕴忍不住哂笑,回头瞧了眼那小古板。
  谢执顿时红了脸,“阿姐……”
  门口闹了一通,刚进二进院,便见祖父、叔父叔母等在厅堂。
  谢蕴进去,叩首问安。
  “回来了就好”,谢祖父热泪盈眶,干巴巴的手伸出来,示意谢蕴上前来,慈爱道:“来祖父看看。”
  谢蕴起身上前跪下,脸在祖父膝上轻贴,眼窝温热,“祖父身体可还康健?”
  四年了。
  比她记忆中的模样苍老了些。
  “都好,都好!”谢祖父抬手抹了抹眼,又道:“快起来,莫要跪着了,去祠堂给你父母上柱香,让他们也瞧瞧,阿蕴回来了。”
  谢蕴起身,喉口酸涩:“好。”
  谢家宗祠,另辟一院,安静古朴,只有几个下人负责洒扫。
  谢蕴带着谢执过来,净手后跪拜敬香。
  “不孝女谢蕴,今日和离归家,惊扰列祖列宗了,实乃与夫郎不和,所幸未生怨怼、愤懑,谢家女在外,未做祖宗蒙羞之事,今日归家,特来拜祖。”
  谢蕴叩首,起身将香火插进香炉。
  谢执又递来两柱香,谢蕴接过,复又跪下。
  “父亲,母亲,阿蕴回来了。”
  记忆中的人影,终究抵不过岁月洪流,逐渐模糊。
  谢蕴已然不记得他们的模样,但父母一同在桃花树下作画,围炉煮茶的画面却是永远停留。
  她曾经也以为,会与父母一般,遇见一个知她心意,待她一心一意的郎君,及笄前,王观便是她想象中的郎君模样。
  但是上世三年,她知晓了,情之一字,有万般模样。
  .
  晚上家宴,厅堂摆了两桌,长辈坐一桌,小孩儿坐一桌。
  谢蕴坐在祖父身旁,祖孙孺慕。
  谢叔父吃了不少酒,堂哥堂叔作陪。
  吃过一半,谢蕴被谢萱、谢执几个拉去了小孩儿桌,一个个眼巴巴的看她,想听她讲邺都的繁华热闹。
  谢执虽是去过,但也未曾好好逛过,此时乖乖坐着,听阿姐讲。
  谢蕴视线落在厅堂外,葱郁的枝丫,灰白的墙瓦,月亮门,雕花窗,小阁楼,处处细腻雅致。
  “邺都……是热闹的,街上人很多,色彩艳丽,飞檐走兽,宫墙楼阁,无一不奢华,那边的树木粗壮,夏日阳光热烈,冬日寒风凛冽,不像姑苏,树木常青……”
  接连几日,谢蕴被叔母陪着,携礼去几位堂叔家拜见长辈。
  吃过几场宴席,听过些闲言碎语,入了冬。
  翌日醒来,落了一场急雨。
  这个时节,在邺都,该是落雪了。
  谢蕴让人将棋盘摆在廊下,边观雨,边对弈。
  忽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惊了这雨。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问月教训一句。
  小丫鬟禀报:“大姑娘,知府夫人与媒婆来提亲啦!”
  “嗒。”一枚黑子落棋盘。
  不多时,雨过天晴,谢夫人过来了。
  “听说了?”谢夫人坐下问。
  谢蕴微微颔首。
  谢夫人:“今日来提亲的,是知府家的大公子,年十八,人我瞧过一回,丰神俊朗,听说擅武。”
  谢蕴细眉微蹙,道:“叔母,我不想嫁人。”
  “是不想嫁他?还是没有想嫁之人?”谢夫人瞧着她问。
  谢蕴:“我无心情爱。”
  谢夫人闻言一笑,也不深究,“依你。”
  其实,不止知府家,这些时日,她身边的夫人们也不乏打听谢蕴的,都被她推了而已。
  女子不嫁,离经叛道。
  谢夫人对外也只是道,谢老爷子身子不好,谢蕴孝顺,在家侍奉,还没有再嫁的心思,且过两年再说吧。
  翌日,谢夫人让人去与知府夫人回禀一声,莫要耽误郎君婚娶。
  谢蕴深居简出,最多去的,便是家里的学堂。
  叔父有时会让她来授课,自己坐在一旁听,谢蕴也不推辞。
  叔父、祖父知道她在邺都吃了拜师茶,但是谢家旁人不知,谢蕴头回上课时,几个堂叔看得直皱眉,谢家从来没有女子授课,简直胡闹。
  但到底是顾及谢蕴脸面,没当众说什么,而是私下寻了谢家主说道。
  谢家主直接将人领去了谢老爷子跟前,祖父如何说的,谢蕴不知,几位堂叔虽是不赞成,倒也没阻拦。
  却是不想,这事传扬出去,小年前一日,谢蕴随着叔母去知府家吃席,竟是险些吃了几个锦衣华服的小姑娘的拜师茶,还是谢蕴以侍奉祖父,无暇分身为由才推拒。
  回去路上,谢夫人问:“阿蕴为何不愿收她们?”
  谢蕴剥了个青橘,“都是富贵人家,家里不缺先生嬷嬷,何需我?先前在邺都收的几个学生,一是有闲暇,二是她们家里没有备先生,整日在巷子里玩耍,这才收了罢了。”
  只是因这一缘故,谢蕴去学堂的次数也少了。
  话说出口,便要当真如此,不可落人话柄。
  除夕前,金陵谢氏旁支的几位叔伯也携妻带子的回来了,老爷子尚在,过年总是要聚在一处,且是要祭祖的。
  家里人多,谢蕴难免跟在谢夫人身边帮忙操持打理事务。
  婚缘之事,旧事重提。
  有谢夫人在,谢蕴一副温柔和顺模样坐在一旁,并不插话。
  “不瞒各位嫂嫂弟媳,我家老爷子说了,先前阿蕴出嫁匆忙,此时既是归家,便在家里多留两年,不着急婚嫁。且阿蕴也孝顺,回来那日瞧见老爷子,哭的哟,也不远愿意谈婚论嫁,只想在她祖父跟前尽孝。你们都知道,她爹娘去得早,老爷子是真的疼她,难免爷孙感情深,此时便也不说婚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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