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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

  阳光从白色的窗纱后暖暖地撒进来,江雪半昧着眼睛,迷迷糊糊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已经是又一天的早晨,厨房里也传出了江妈妈准备早餐的动静。
  上班之后的生活作息就变得很规律了,无论睡得多晚,都能差不多的时间醒来,在心里暗暗估算了一下,离自己爬上床的时间还不过四五个小时,此刻却再难继续安睡。陈子轩离开时那段欲盖弥彰的话,已经让原本就棘手的事情变得更加复杂,江雪认为自己的当务之急还是和彭然一起把所有信息捋顺,现在的他们如同在迷雾中摸索的盲人,混沌不清的环境本身就是最大的危险。
  “妈,我今天还有点事情要办,不在家吃早点了。”
  “昨天那么晚回来,这么早又要出去?”江妈妈从厨房里探出半个身子,不赞成地皱着眉头。
  “唔,”江雪含着牙刷,故意口齿不清地应付道,“案子快到审限了,庭里面催得急。”
  江妈妈对她的工作一直都很支持,听到这个理由倒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把鸡蛋、牛奶打包装好,放进办公包里,嘱咐路上多少吃一些垫垫肚子。
  嚼着面包走在路上,江雪想起刚才对老人的敷衍,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歉疚。她不是个喜欢撒谎的人,只是冥冥之中感到这次情况复杂,能够尽少牵涉会安全点,所以才下意识地不愿跟妈妈解释彭然和他家出的事。至于自己,似乎也不再是个怎么选择的问题,仅凭跟彭然相关的原因,就有无法回避的道理。
  敲响酒店房门的不一会儿,听见光脚板跳地板上的声音,江雪忍不住抿嘴笑了,这种再纯粹不过的开心似乎已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暖暖的怀抱在开门的那一霎那袭面而来,男孩穿着大号白色t恤,带着舒适而慵懒的味道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下巴还不断地在她头顶来回磨蹭,触感就像只会动的泰迪熊,并且没有丝毫顾忌周围环境的自觉。
  任由他撒娇了半分钟,江雪终于忍不住地将那人推进房间,半认真半玩笑地问道:“以前没发现你这么粘人啊?”
  无奈对方此刻睡眼惺忪,根本没有理会她言语中的讽刺,只管大手一捞地把人往床上带,嘴里的嘟囔听起来倒很像是在抱怨。
  窗帘密密严严地挡住了户外的光线,一片漆黑的房间里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与心跳。彭然侧着身子,两只手臂将人环搂住,膝盖微微蜷曲着,像一汪温柔的泉水,包裹着所有不安与顾虑。
  江雪已经忘记上次这样躺在他怀中是怎样的感受,只知道此刻自己完全无力抵抗这沁入骨血的抚慰。身体有些下意识的僵直,似乎不知该如何回应这出乎意料亲密,脸颊紧贴在透着体温的棉质衣料上,几分灼热的触感勉强挽留住几近崩溃的理智。
  “……然……”,挣扎着抬起头,试图拧过某人强制性的怀抱,“我有正经事要跟你说……”
  剩下的言语全被堵在突如其来的深吻中,彭然仿佛突然想到了让她保持安静的绝好办法,略带惩罚意味的啃噬报复得有几分孩子气。
  多久没有接过吻了?江雪瞬时间头脑完全空白,从脚底瘆起的麻痹感让她几乎忘掉两人间曾经有过的所有伤害、距离与回忆,只是单纯地沉浸在汹涌如潮水般的爱恋之中。
  怎么会,我怎么会忍心离开你那么久?
  直到两人都喘不过气来,紧贴的双唇才隔开些距离,身体却被搂得更近,那激烈跳动着的脉搏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她的。
  “为什么不在家多睡会儿?”彭然的声音低沉得有几分嘶哑,神智却已然清醒过来。
  “唔,”江雪深深吸了几口混杂着彼此味道的空气,试图平复情绪,“昨晚回去的路上,子轩谈了他对这个案子的看法,我觉得有些道理,想早点过来跟你商量。”
  考虑到当前棘手的状况,彭然的态度也立刻认真起来,用力抱了抱她,翻身下床,“你先躺会儿,我去洗漱完了就过来。”
  那双手离开腰际的时候,心口有些空空的感觉,江雪仰面躺在尚留余温的床铺上,失神了很久。
  从并购行动的资金结构到审计部门的特别关照,陈子轩的想法有理有据,江雪复述的时候禁不住再一次被说服,“彭然,你知道这笔基金吗?如果省府只是想要借助曹市长手里的力量来实现收购计划,他为什么不予以配合呢?”
  也许是刚刚洗过冷水的缘故,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江雪咬了咬嘴唇,决定暂时不要讨论陈子轩最后、最恶毒的那个猜测。
  “从时间和资金规模上看,基金存在的可能性非常大。”沉默了一会儿,彭然缓缓地用最妥善的说法表达自己的意见,“不过我觉得曹叔叔不是愿意配合,而是他也无权左右这笔财产的去向。”
  “怎么讲?”对于曹风杉这个级别的官员来说,钱财早已不是问题,如何保全自己的政治前途和生命才应该是他们首要的考量因素。
  “就像陈子轩说的,这笔基金即便存在,也是几家人共同持股,我爸和曹叔叔最多是充当操作者的角色,重大决策不可能由他们哪一个来决定。”
  江雪想起曹家其他几个在经商的子女,李妍的兄弟姐妹应该也早已离开凉山城发展,都说亲兄弟明算账,他们既然愿意把钱凑到一起,肯定不会允许资产权属不明的情况发生,即便是彭家佑当初筹建时侵占了国有资金,现在想要拿回来肯定也要费一番力气。
  “曹叔叔应该也努力争取过,他是个很有坚持的人,不然也不会到最后才给消息我妈妈。”彭然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些,“别的我不敢讲,如果知道会把我们牵涉进来,他肯定不会任由这件事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意外于他对曹风杉如此的信任,江雪不由想起陈子轩对彭家佑的态度,按理说,都是差不多的关系,为什么态度会天渊地别?“关于你父亲的死,你妈妈有没有说过什么?”
  彭然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说到这个问题,交握在一起的长指纠结得关节都有些泛白。
  “子轩只是,只是猜测,”江雪也没料到他会如此反应,连话都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说下去,“毕竟那个货车司机及时支付了几十万的赔偿金,判缓刑也是说得过去。”关键是以李妍的性格,怎么会毫不追究?而且,一个跑长途货运的司机,一口气拿出那么多赔偿金本身就很值得怀疑。
  “那司机家里卖了房子卖了车,就是为了救他一条命,我妈不想把人闭上绝路才签了谅解书。”说着,彭然陡然站起身来,伸手推开窗户,有些突兀地解释,“房间里的空气不太好。”
  越是合情合理的答案,越是让人无法相信——如果对丈夫的死都能够处理得如此合乎情理,她怎么会为难一个失去双亲的孤儿?江雪直觉彭然有什么事情不想让自己知道,却犹豫着是否该继续追问下去。
  清脆的铃声响起,彭然也回过神来,拾起了床头柜上客房电话的听筒,侧首夹在耳边,腾出手将坐在身旁的江雪拉到怀里,如同安慰一样轻轻揉弄着她的发顶。
  “moinmoin!”德语特有的小舌音很自然,江雪第一次听到他在自己面前说这门以复杂、精确着称的语言,新鲜感不一会儿就被心头怪异的滋味取代——语言的隔绝容易让人自居被排斥的地位。
  那边不停地在问些什么,彭然每次都只简短地回答几句话,听起来是日常熟稔的对象,宽慰的语气中透漏着安慰的讯息。偶尔有一两句尾音上扬,感觉就算提问也格外亲和,江雪在心中感慨,他果然长成了一个温润如玉的男人。
  “ja,”深黑色的眼眸描摹着怀中人的轮廓,彭然柔声说道,“aufwiedersehen.”对方又叮嘱了一会儿,终于挂断了电话。
  江雪早已靠在他的肩头,微微吐着气说道:“你说德语真好听。”
  “是吗?”彭然勾了勾薄唇,眼睛也弯成新月的形状,“喜欢的话,我以后也跟你说这个。”
  “那就免了,”江雪撇撇嘴,“不给你这个机会欺负人。”
  “怎么会是欺负呢?你听多了就学会了,我们也算是教学相长啊。”
  从大掌中抽出手来,江雪捏了捏他笔直的鼻梁,“当我的学生不甘心啦?”
  摇摇头,顺带挣脱了她那小小的“惩罚”,彭然贴在仿佛珠玉的耳垂边轻声说,“ichliebedich.”
  这句话我早就想用无数种语言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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