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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节

  “上床。”
  司月愣了一下,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黑暗里的那个影子却寻着了她的手臂, 将她拉进了那个温暖的被窝里。
  中午还是冷冰冰的床垫和被子已经被取暖器烤得干燥而又温暖,司月的腿条件反射地蜷缩起来,却又在发现被子里很温暖的下一秒,慢慢地试探着伸直着。
  真的很暖和。
  “外公不知道我们下午睡觉了, 所以晚上才把取暖器拿出来。”
  黑暗里,季岑风的声音从司月的耳畔响起。
  山里真的很静,小小的卧室里,关了灯。两个人仰面睡在床的两侧。
  司月知道,他也和她一样,正直直地看着什么都没有天花板。
  “嗯,谢谢外公,我没有怪他的意思。” 司月知道季岑风是在为外公解释。
  安静的呼吸浅浅地流畅在温暖的身周,那感觉很妙,司月忍不住想要时间停下来,她想要好好地感受这一刻安宁的奢侈。
  在她暴风雨的人生中,这一刻安宁的奢侈。
  从前过于地奔波在弥补生活的漏洞上,而后又别无选择地落入了和季岑风的纠葛中。
  司洵从来只看到了她的生活好了,有钱了。却从来不知道,司月的心里从没真正地宁静过半分。
  那种知道自己什么都不用担忧,什么都不烦恼的安宁。
  那种可以和身边人静静地坐在一起看着最无聊最无趣的风景,却不会心烦意乱地想着要如何讨好他、安抚他、对付他的安宁。
  可是这一刻,司月感受到了。
  她不再那样惧怕季岑风会曲解她的意图,嘲讽冷落她,也不再心思烦乱地在这沉默里慌张地揣测他是否又在酝酿下一个难题。
  他只是和她平静地躺在一起,同她说话而已。
  司月脸庞慢慢地转了过去,她发现季岑风也在看她。
  两双逐渐适应了黑暗的眼睛,那样安静地对视着。
  “明天去看我妈妈。” 他开口说道。
  “嗯。” 司月点点头,却没过问太多关于他妈妈的事情。
  对面的那个男人眼眸里忽然闪动了几分,然后紧紧地将司月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他下巴轻轻磕在司月的头顶上,手臂将她整个人完整地收进身侧。胸口有些不甚平静地起伏着,司月能感受到他沉重缓慢的呼吸。
  她想,他现在是该要和她说些什么。司月身子慢慢地松软在了他的怀里,她紧紧地贴着季岑风温暖的胸膛,听他鲜活而又有力的心跳。
  司月没有想错,季岑风的确是要和她说些什么,他说了关于他的母亲,岑雪。
  关于那个从季如许一无所有的时候就跟着他在黎京闯荡的勇敢女人。
  从小山村里出来,一眼就认定了当时身无分文却空有一腔抱负的季如许,岑雪固执地说服了当时在村里教书的外公,然后收拾了行李跟着季如许去了黎京市区。
  岑雪把自己所有的筹码都压在了那个男人的身上,每日跟着他去进出货物,不管遭受到多少白眼和羞辱,都会笑笑和季如许说“没关系,以后就好了。”
  命运似乎是真的十分眷顾这对坚忍不拔的夫妻,岑雪怀上季岑风的那一年,季如许意外抢到了一笔本来并不属于他的大订单。
  他兴奋地抱着刚刚怀孕的岑雪在他们狭小的出租屋里转了好几圈。
  岑雪笑得合不拢嘴,当晚奢侈地从外面的肉店买了一点熟食两个人分着吃。
  季如许看着一直默默在背后支持他的岑雪说道:“这个孩子是上天给我们的福气,他会让我们越来越好的。”
  “是啊如许,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我从来都是信你的。” 岑雪满眼都是这个男人的好,她信他,没有任何附加条件。
  季如许一直觉得当年自己的话无比灵验,因为季岑风出生之后,他的生意就一飞冲天。季如许的确有过人的商业天赋,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傲慢与自负也开始逐渐显露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直到季岑风十岁那年,那个男人的傲慢与自负,彻底让他失去了妻子。
  家里用了很多年的管家不知在什么情况下欠下了大笔的负债,走投无路之际将年幼的季岑风和岑雪绑到了无人居住的小破楼里。
  管家的条件很简单,他要季如许给他五百万,再给他准备一辆车。
  五百万,对于当时的季如许来说并不是什么天文数字,但是那个男人却并没有选择报警也没有选择给钱。
  他选择私自和管家谈判。
  他既无法忍受报警后媒体和同行会如何评价他季如许的无能与妥协,也无法忍受就这样被管家扼制住喉咙任他摆布。
  所以他选择谈判,他季如许要用他那一套高高在上的慈悲去感化那个彻底走投无路的赌徒。
  那年,他对岑雪说,那个孩子是他们以后的福气。他感谢那个一直在背后默默支持他的好妻子。
  但是那个男人却被权利和傲慢熏昏了头脑,利益权衡之下,他选择了要保全自己的面子。
  他那么的笃定自己可以通过和管家的谈判保住岑雪和季岑风,所以他骗管家骗岑雪五百万还没凑齐,他还需要一点时间。
  却没想到被逼疯的管家在第三天晚上就一刀捅死了岑雪。
  季如许这才吓得慌忙报警。
  警察在那个鲜血遍地的小屋里抱出了浑身脏乱陷入昏迷的季岑风,季如许却连走近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他只是远远地站在警车的旁边,手脚发凉。
  那天,季岑风失去了爱他护他整十年的母亲。
  季如许失去了同他相濡以沫十多载的妻子,和那个会笑着扑向他怀抱的儿子。
  却保住了他可怜的自尊和五百万。
  -
  季岑风的声音一直都很平缓,他手臂紧紧地抱着司月,同她讲述着这个噩梦一般的过去。
  司月沉默了很久,久到男人的声音消散在无声的黑夜里,她都没有接起下一句话。
  她手臂沿着季岑风的腰际,同样紧紧地环了上去。
  季岑风身子一顿,然后将她的头更深地按在了自己的怀里。
  那一刻,司月感到了心痛。两颗紧密相贴的心脏在这样的深夜里产生了共鸣。
  她感受到了他的痛苦,他感受到了她的心疼。
  可他们却又什么都没说,只紧紧地、紧紧地依偎在一起。
  那一秒,司月真切地感受到了那个男人的意图。他烦躁地打乱了司月本以为理好的线团,然后拉起她的手,让她朝这个方向走。
  司月不明白他的意思,不敢猜他的想法。
  不知道这样的平静是否仍是一时兴起。
  可现在的这个时刻,那个男人的心脏那样有力地跳动在她的耳侧,他轻轻地将自己的伤口掀开,然后叫她看个清楚。
  他伸开手掌,给了她一个走进他内心的机会。
  司月不敢确定,他是否原谅了他们之前那段难堪的过往。但是当下的这个瞬间,季岑风拉着她的手,要同她,往前走。
  夜里的时间被沉默拉得绵长,季岑风慢慢地抚着司月的头发。
  “没什么要问我的吗?” 他低声开口。
  司月抬起头去寻他的眼睛,两人靠得那样近,鼻息紊乱在彼此的脸颊上。
  “那三天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轻声问道。
  男人的心跳重重地落在胸口,声音平缓,“不记得了。”
  “嗯。” 司月也没追问。
  沉沉的呼吸彼此起伏在相贴的温热间,季岑风鼻尖轻轻蹭在她的发间,“不说说你的事吗?”
  “我的吗?” 司月笑了一下,重新把头埋进了他温热的胸膛里。
  “我们以前是住在黎京乡下的。”
  “大概是八九岁的时候,司南田和李水琴带着我和司洵从河水镇搬到了黎京市区。”
  “不是我们之前住的那个出租屋,是更久远前租的一个小房子。在一家兰州拉面旁的小巷子里。”
  “哪里的兰州拉面?” 季岑风忽然问道。
  司月没想到他问得这么仔细,她想了下,“就是胜利广场南边,离市中心挺远的,和我们家完全是两个方向。”
  司月极其自然地说出“我们家”三个字,忽然嘴巴闭了一下,不知为何有些心虚。
  “胜利广场南边吗?” 季岑风却没有在意她的异常,“是不是那边还有家大药房?”
  “是的是的,” 司月声音里染上了一丝雀跃,“就是那里。”
  “我们刚搬过去的时候,我特别不喜欢那里,又小又脏,晚上睡觉蟑螂都能从你床头爬过。”
  “但是后来有一次我过生日,李水琴从外面给我带了个小蛋糕,软软的热热的,里面有一层很薄很薄的奶油夹心,吃起来甜得不得了。”
  “从那以后我就喜欢那里了。”
  “就这么简单?” 季岑风问道。
  “嗯,就这么简单。” 司月点点头又去望他,“因为那个蛋糕是李水琴从家门口的小摊子上买的,她顺路才会给我买生日蛋糕,搬走的话,就不顺路了。”
  怀里的女人声音软软的,烘着些温热的气息落在季岑风的下颚。
  他手臂将她轻轻地往上带了带,司月就与他平视了。
  两个人极近地面对面,冰冷的鼻尖似有若无地蹭在一块,司月悄悄敛了几分呼吸,不知道是在克制什么。
  过了两秒,女人的身子开始有些紧绷,她手臂不由自主地按在季岑风的肩头,好似要挣脱开他的怀抱一般。
  季岑风将她的手拉着环在了自己的脖颈上,沉声问她,“怎么了?”
  司月沉默了一秒,“没事。”
  可那浓重的鼻音却在黑暗里显得格外明显,季岑风眼眸一顿,然后伸手抚上了她的脸颊。
  温热的眼角处,有一些湿润。
  “哭了?”
  “对不起。” 司月低下了头,身子有些急促地想要转过去。
  可季岑风却紧紧地抱住她不肯她走,“为什么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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