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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雪花早已融化,天色暗下来时每家每户开始做起了晚饭。微风一刮,江遇闻到了不知道谁家做的焖鸡肉,传进鼻腔倒引得人饿了肚子。
  江家一家三口都在家里,气氛有点沉闷,江德志进进出出什么话都没说过,徐美音回来的时候两个人也是简单说了几句就没了下文,江遇回屋里写还没写完的模拟试卷。
  这张试卷他写一下午了。
  越写越心烦,江遇静不下心连答案都算不出来。他把笔一撂身子往后一瘫,脖子抬起来闭着眼睛休息了一会儿。
  江德志似乎又要出门了,因为江遇听见徐美音说:“去哪儿啊大晚上的。”
  “出去吃点饭。”江德志说,“不要管我了。”
  明天是江莱的忌日,每一年的这一天他们各有各的过法,江德志一直都是一个人去墓园里看江莱,徐美音也是。而江德志在这段时间里压根不会在家吃饭,一去墓园能待几个小时。
  徐美音这次并没有拦他,说:“有事给我打电话。”
  月牙冒了出来,没入夜的月光很浅,和路灯的光混在一起静谧洒下。江遇睁开眼睛瞧了半天,刚才饿得那股劲已经缓了过去。
  这时候徐美音敲了敲他的房门:“出来吃饭了。”
  江遇应了声走出屋,饭桌上只有两盘菜,他走去厨房端来了两碗米,递给了徐美音一双筷子。
  青椒炒鸡蛋,青椒炒土豆丝,虽然简单但是挺好吃,江遇一碗米吃完后徐美音才吃了半碗,低着头一句话没说过。
  他坐在那里等徐美音吃好,饭后把厨房打扫了干净,回屋里时发现江莱的房门下透出隐隐光亮,江遇看了一圈没找到徐美音的身影,便知道这灯是谁打开的。
  江德志到半夜两点多都没有回来,徐美音靠在床上闭着眼睛,手里捏着一张小小的照片,睁开眼看了一眼时间,放心不下再次打给江德志。
  这一回被接通,但是是江德法的声音:“跟我在一起呢,大哥喝醉了,我马上给他送回家。”
  徐美音说:“方便吗?我去接你们吧。”
  “没事,等会就到了。”
  没想到把江德志送回来的不止江德法一个人,还有穿戴整齐皮鞋擦得锃亮的江德兴。江德兴开车把他们俩送回来,江德法费好大的劲儿才把江德志弄进了屋。
  徐美音给两个人倒了水:“喝点热茶吧,外面那么冷,坐会再走。”
  江德法喝了半杯,江德兴坐下来后没有碰那杯水,看了看周围又把视线投回桌面上,说道:“早点睡觉吧,都这几点了。”
  这一折腾就到了半夜,徐美音面色有点憔悴,说:“你们别陪他喝,把他直接送回家里来……”
  江德兴笑了一声:“他得愿意才行啊,我早就想走了,拉着我不让我走又叫又骂的。”
  徐美音没话接,叹了声气。
  “我劝也劝了,但这么多年还是这样,没什么用。大哥呢心里那道坎过不去,怨这怨那大姐你就当没听见,在家也看着点他说话,估计过了这阵就能好点。”半夜寂静,江德法说话声音压得很低,往江遇房门看了一眼,站起身来,“有什么事再给我打电话吧,我走了。”
  大门被关上,车开出了百花胡同,徐美音在客厅倒了杯水后回了房间,一切归于夜晚该有的寂静。
  第二天早上江遇醒来的时候家里已经没人了,他昨晚三点才睡着,到现在为止只睡了五个小时。此时睁着通红有点肿的双眼洗漱完喝了瓶奶,潦草解决了早饭。
  趁家里没人在,江遇去了江莱的房间。中午的时候徐美音发来消息:我和你爸中午不回去了,你买点饭吃吧。
  今天阳光很好,江遇闭着眼睛在江莱书桌上趴了一会儿,磨磨蹭蹭到下午才算出了门,他戴了顶黑色帽子,换了身平时不怎么穿的暗色系衣服,先是去街上吃了碗面,出来后慢吞吞地像没有目的地一样走得缓慢。
  但他有要去的地方。
  步行到墓园已经是一个小时后,江遇在山下的花店买了两束花,他往四周看了一眼,压了一下帽子慢慢往上走。他没有去江莱的墓前,而是去了另一个方向。
  照片上是一位老人,黑色浓密的毛发里夹杂着银丝,那双眼睛和蔼,江遇看了一眼,喊了声:“爷爷。”
  江宏林的妻子在江德志还小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上了年纪之后又找了个年龄相同的人一起过日子。江宏林在世的时候平时身体不太好,药就没停过,但即使这样还是戒不掉喜欢喝醉发疯的毛病。一喝醉了挨家挨户敲门,有时候在外面骂两句,有时候敲完吆喝两声就走了。这些江遇并不知道,是从江德志跟江德兴聊天时听来的。
  江遇把那捧花放在江宏林墓碑前,蹲下身来掏出打火机给他烧纸钱。他唤了声爷爷再也没说其他的,只是默不作声把纸钱烧了干净。
  没什么其他的原因,只是因为他和江宏林也并不亲近。
  江宏林还在世时一到过年每家都会带着小孩来百花胡同,有时候一桌坐不下院子里还会再摆一桌,里面屋里留下来的全是长辈,外面留给小孩子。那会儿江遇性格还非常闷,不爱说话,被徐美音逼着去敬了酒。一大早起来脸都没洗跑去老宅子磕了头拜了年,换来两百块压岁钱。
  除了过年时聚在一起,其余时间哪怕住在一条路上,江遇也没怎么和江宏林单独待在一起过。
  江遇站起身,看了一眼那张照片,视线再往下看见了墓碑上刻的字。子孙的名字全部在上面,江遇看见了江莱,江凌,江荷,江晓龙,还有江宏林小女儿的两个孩子,沈珍珍,沈望。
  唯独没有他的名字。
  山上风大,江遇看了一眼远处的山峰,想起来那会到了墓园发现墓碑上没有他自己名字时去拉旁边的徐美音,问道:“妈,怎么没有我的名字?”
  徐美音看了一眼,表情不太自在,也跟着问了一声:“是啊,这上面怎么没有江遇的名字?”
  江遇记不清是谁说了一句:“忘了。”
  忘了,回头找人补上。
  走了一路人都累了,刘静身边跟着自己一儿一女在旁边石阶上坐下来,听着看着这一幕没说话。所有人都默认忘了,江遇那会儿年龄较小,觉得这事忘了不太好,但估计真是给忘了。
  如今看来这么多年,那句“回头找人补上”,一直都没有补。
  风吹起了灰尘细沙,江遇侧着身子对着风,冰凉的手指擦了擦江宏林的照片,转身离开。
  墓园里人挺少的,走了半天才偶尔有几个人擦肩而过。江遇走得极慢,听到有人说话他会回头看看,见不认识才放下心来。
  “最近生意怎么样?”
  “还行吧,不亏本赚点小钱,现在生意难做啊。”
  “谁不是呢,我现在店里压了一堆货处理不掉,降价又亏得厉害。”
  “我们这小店跟你那店怎么能比……”
  谈话声越来越近,这两道女声江遇听在耳里觉得太熟悉,他没转头,加快了步子侧了侧身直接躲进了两旁的树后。
  他探出脑袋,发现刚才说话的人就是刘静和马爱莉,身后还有江凌和江晓龙。
  江遇没再走台阶,从一旁的杂草枯木里穿梭,几乎一路爬山爬上去的。他老远就听见有人在说话,似乎不止三四个。
  江德志不知道在墓前待了多久,他坐在地上,脸被冷风吹得通红。面前是令人眼花缭乱的花束,把江莱的墓一圈都包围起来。
  江宏林的小女儿难得也在,江遇还看见了他几个姥姥姥爷和其他长辈,正围在一起说着话。离得太远江遇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知道这些人一时不会离开,他自己躲在枯木里没有出去。
  刚才只顾着往上爬没在意,这会儿一看两只手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刮到多了几条细长的伤口,只是破了皮并没有流血,但是隐隐泛着疼。
  江遇没戴手套出来,往手心里哈了哈气把手塞回衣服口袋里。
  五岁那年江遇知道江莱去世,但是从头到尾他只是被江德志留在家里连门都没出,以至于他后来好几年都不知道江莱的墓碑在什么位置。他长大后学会了察言观色,明白了江德志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去。
  他十岁那年徐美音自己带着他去了一回,江遇看见照片里的江莱对着他笑得灿烂,好似真的有耀眼的将来。
  但是江莱永远停在了十五岁。
  从那之后他每年这一天会避开所有人,在他们都不在的时候江遇才会出现。
  山上风呼啸而过,江遇全身泛着凉,脚边放着买给江莱的花,他看见时不时有人走上来又下去,全是来看江莱的。
  好不容易人渐渐少下去天色已经黑了,但是江德志还没走,徐美音把他拉起来:“回去吧,待一天了,回头再冻出病了。”
  江德志天还没亮就跑了过来,一天几乎连饭都没吃,就这么坐着一动不动。徐美音陪他站了一会儿:“走吧,咱回家吧。你这样江莱看见了也会心疼,你忘了他最孝顺了吗?”
  江德志这才算动了一下,但是腿麻得厉害,缓了半小时后江遇看见徐美音搀扶着江德志下去的身影,等人走远了他才走出来。
  墓周围被花堆满了,江遇把买的那捧放在上面,盯着江莱的照片看了一会儿,很久没开口的他此时声音有点哑,喊了声:“哥。”
  大风刮得猛烈,呼呼的风声好似有什么在哭,周围只有几盏小灯的银白光芒,恰好照在了江莱的脸上。
  “爸妈很想你。”江遇说,“我也想你,但是……我不记得关于你的事情了。”
  “哥,你那么疼我,我却把你忘了。”
  “你如果还在,是不是已经当医生了?妈说你成绩也好,那你一定会是一个很优秀的医生,说不定早就升职当了主任。”
  “我只能趁他们不在来看你,每年都来得很晚但一定会来,哥,不准生气。”
  江遇用手帮他擦干净了墓碑,对着照片微微一笑道:“我早晚有一天会想起来的。”
  ……
  下去的途中没看见一个人,只有大风与他作伴。灯光微弱,身影一遮挡就看不清路,江遇手插兜里头被冷风吹得昏昏沉沉,倒也不觉得害怕了。
  江遇不知道用了多长时间才算到了大门口,呼出的气息仿佛都是冷的,路边光芒泛着橙,投落的很安静,无声无息落在一个人的肩头。
  訾落不知道在路灯下站了多久,江遇远远看着他,目光对上后才终于笑了起来。
  他们往彼此的方向靠近,訾落走近时看清了江遇的面容,探出手来摸了几下他的眼底,感觉到他不仅疲惫脸上也冰凉时,没有犹豫,整个手掌都覆住了他半张脸。
  訾落的手很暖,江遇被冻了一下午本来都已经麻木了,但这令人安心的温热实在来得太是时候,惹得他心里架起来的保护墙在这一刻坍塌的彻底。江遇没忍住鼻头一酸,只能低头笑了一下掩饰住,抬手握住了訾落的手背。
  江遇的手一点温度都没有,訾落皱起了眉头把他的手反握在手心,顺势一拉抱他在怀里,手在他背后轻轻拍了拍。
  江遇脸埋在他肩膀处不说话,訾落等到很久后才开口说:“饿不饿?”
  “饿。”江遇调整好了情绪,说,“还渴。”
  訾落把手套掏了出来想给他戴上,但借着路灯的光看到了手背上细长的伤口,他一把抓紧:“怎么回事?那只手我看看。”
  两只手都有,訾落问:“摔倒了?”
  江遇看着他,没把手抽回来:“没有,估计被树枝蹭到了,没事。”
  訾落没说话,手指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两下。江遇看着他皱起的眉头笑道:“心疼我吗?”
  訾落叹了声:“你说呢?”
  “你看都没流血,没事,过几天就好了。”江遇拉着他往下走,“怎么突然来了?”
  “上面信号不好么?给你发消息没回我就直接过来等你了,以后……”訾落一边走一边给他套上手套,说到这停顿了一下,“不介意的话我和你一起上去。”
  江遇歪着脑袋看訾落的侧脸,扬起笑容说:“怎么会,我还怕你介意呢。”
  訾落摇了摇头,环顾了一下四周没有任何店面,说:“去步行街吃饭吧,离得近,你身上太凉了,喝点热的东西。”
  “好。”江遇拽拽手套,“听你的。”
  訾落点了两大碗粥往江遇面前一放,江遇看着愣了一下:“喂猪呢?!”
  “你先喝,喝不完我喝。”訾落端来一笼蒸饺和其他油炸的面食,“吃吧。”
  这粥确实香,江遇喝完了一碗皮蛋瘦肉粥吃了几个小烧饼,把剩下一碗推到訾落面前:“还热着呢,这碗我没动。”
  訾落点的正好,俩人把饭消灭完坐着休息了一会儿。江遇没休息好又被冷风吹了一下午,此时吃饱了全身跟着暖和起来,舒适的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訾落的目光随着他手抬起又落下,刚才视线昏暗看不清楚,此时店里的灯光明亮耀眼,照得江遇手背上的伤口看起来更严重了点。
  俩人打车到了百花巷口,江遇走得很慢很慢,到最后半天都挪不了几米,訾落回头看他:“怎么了?”
  江遇停了下来:“我跟你走吧。”
  訾落笑道:“去哪?”
  江遇说:“你去哪我去哪。”
  “哦。”訾落拉着他往前走,“那走吧,回家。”
  江家好像没有人在,到处漆黑一片。谢小安看见两个人后问了几句就回屋了,訾落开了空调,把那套奶牛睡衣给他掏出来:“我先去洗,洗完浴室里正好暖和了。我给你放水你好好泡一泡。”
  江遇脱了外套整个人瘫在訾落床上,没吭声。訾落返回去捏住他的下巴,轻声说:“听到没?现在不许睡。”
  “知道了。”江遇睁开眼睛看他,“你去吧。”
  怕江遇会睡着訾落洗澡洗得很快,头发都没吹直接进屋要喊人,结果江遇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好像真的睡着了。訾落走过去拍拍他的脸:“江遇?起来洗澡。”
  江遇不理他。
  訾落头发上的水珠滴落在他脸上,江遇皱了下眉头摸摸脸,喃喃道:“啊,下雨了……”
  “……”訾落哭笑不得,搂住他的脖子把人扶了起来晃了晃,“不能睡,洗完澡再睡,不然感冒了怎么办。”
  江遇被晃醒了,拿着奶牛睡衣进了浴室。上一个人刚洗完的浴室此刻雾气朦胧热气逼人,沐浴香还没有全部散去,江遇往里走,看见了满浴缸的水。
  訾落对着空调吹了会儿头发,但是空调太干燥,他拿了面霜擦擦脸,时不时看一眼时间。
  他怕江遇泡澡过程中睡着了,放心不下去敲浴室的门:“江遇?”
  “啊。”江遇躺在浴缸里浑身舒坦差点睡着,被这么一叫猛地清醒,“怎么了?”
  訾落说:“没。”
  江遇看着那扇门:“我还以为你要进来给我搓澡呢。”
  訾落:“……”
  水温挺烫的,江遇进屋后脖子都通红,訾落坐在床上等了他半天:“过来。”
  江遇上了床闭着眼睛跪坐在他面前,訾落捏了两块面霜在他脸上揉啊揉,揉完了说:“手伸出来。”
  訾落给他手背的伤口擦了点药水,这才说:“好了,可以睡了。”
  “我这会儿又没那么困了。”江遇睁开眼睛看他。
  訾落问:“那你刚才闭眼睛干嘛。”
  “我怕我忍不住,”江遇看着他的眼睛说完了整句话,“想抱你。”
  訾落和他对视几秒,手指点了一下他的手背,随后张开双臂:“来吧。”
  话音未落江遇已经扑了过去,訾落牢牢接住他往床上倒,俩人一起翻了个滚闹腾了一阵,江遇把他压在身下不动了。
  訾落拍着他的背,像哄小孩睡觉那样。
  轻柔的嗓音在头顶响起来:“是不是很难过?”
  “还行。”不难过是假,但是他早已习惯,习惯到不会说出口,甚至不知道怎么说,江遇偏了下头听着訾落的心跳,“但是也没什么大不了。”
  訾落没再追问。
  “我跟他们一样想念江莱。”
  “嗯。”訾落手往上滑摸了下他并未干透的发,“没关系江遇。”
  江遇笑道:“嗯,没关系。”
  俩人以这个姿势聊了会儿天,江遇抱他抱舒服了,这会儿眼睛困到睁不开。訾落听不见他说话声低头看看,发现江遇从他身上慢慢滑了下去,现在已经进入梦乡。
  訾落指腹从他脸颊滑过,轻轻低头凑近,闻到了面霜的淡香。
  “好好睡吧。”一吻落在江遇的脸颊,訾落看着他说,“晚安,江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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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享江遇歌单里的其中一首钢琴曲
  拓郎とアズ——渡辺俊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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