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多此一举。
  金老板看了看周围摆设,一张一米不到的小木床,上头整整齐齐叠着两床棉被,枕头上盖着一张淡粉色绣金线牡丹的枕巾。床尾有个竹篮子,内里蒙了一块淡蓝色的花布……看不出来,屋里空无一物,收拾的却挺干净。
  “害,那是我妈缝的,让我把衣服放里面,不能乱扔。”
  金老板点点头,忽然道:“那你爸呢?”也不知怎么回事,从见到她第一面,他就一直有这个疑问。后来见过这么几次,也从没见过她男人。
  鸭蛋小嘴一瘪,用脚尖踢着木头门槛。
  金老板以为他是经常被爸爸打,跟爸爸关系不好,也没再多问,而是迅速的换下湿裤子,才发现屁股墩儿有块泥巴印子……他历来爱洁,这般狼狈自从离婚后还是第一次。
  以前在朱家,早出晚归地里刨食,什么样的苦没吃过?身上带点泥都算好的,可就算身上带血,也没换来……他长长的叹口气。
  果然是老咯,总想起以前那些事。
  忽然,有道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腰部以下,他回头,鸭蛋那孩子正在把风,一丝不苟。
  过了一会儿,又感受到视线,再次回头,那孩子又一本正经的模样。
  金老板有点好笑,“没见过你爸的?”手下没停。
  鸭蛋有点害羞,知道瞒不过他,索性跑过来,大咧咧看着:“救命叔叔你见过鸭蛋吗?”
  金老板眉头一皱。
  “不是我这个鸭蛋,是真的小鸭子下的蛋,有这么大。”他晃了晃自个儿拳头。
  “嗯。”也不知道他什么联想。
  “那你知道什么是受精卵吗?就鸭蛋里的小黑点。”
  金老板提裤子的手一顿,总感觉这孩子怪怪的,别的农村小孩要么压根没听过这个词,要么知道了也羞于出口。
  鸭蛋有点紧张,“我问过我姐,她不知道,还问过五年级的向大华,他也不知道……但问老师的时候,却被老师骂了……”
  村小学那几个代课老师,自个儿一知半解说不清楚,为了维持老师的绝对权威,自然只能把气撒他身上。唉,金老板不知不觉放轻了呼吸,“真想知道?”
  “想啊!省得我妈不跟我说,等我自个儿知道了还稀罕……”他一副非常不屑,又非常渴望的模样。
  金老板心头一梗,抬手止住他的豪言壮语,他母亲的做法是对的。这般性.启蒙的知识,该他父亲来说才对,当然,也不适合他这陌生人置喙。
  鸭蛋性子执拗,等了半晌得不到答案,急道:“救命叔叔?”
  “问你爸去。”
  鸭蛋的嘴巴瘪得更紧,双颊鼓鼓,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仿佛下一秒就有泪珠子掉下来。
  金珠很诧异,这娃不爱哭他知道。那次在粮食局小区差点儿“淹死”,他都只是闭着眼睛干嚎,一滴眼泪没掉。这得是多差的父子关系,才让一个孩子对父亲这一角色一无所知?
  唉!他暗叹一口气,“几年级?”
  “二年级。”
  金珠再次揉了揉太阳穴,那可真是屁事不懂的年纪。
  “等你上初中老师会讲。”见他刚亮起来的眼睛又熄灭下去,金珠居然有点不忍,“但我也可以跟你讲,很简单。”
  他要是十八岁,大可直截了当,可八岁,毛都没长,这可真是为难人的。
  ***
  林凤音把价格谈到六毛的时候,换裤子二人组终于下楼,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着一大一小之间好像有了某种默契。
  她尝试着把鸭蛋叫进厨房,“叔叔跟你说啥了?”
  鸭蛋的眼神不敢与他对视,顾左右而言他:“没事。”
  问烦了就是:“哎呀这是男人的事。”
  “害,臭小子才几岁,张口闭口男人……”心里却酸酸的,他不知道父亲长什么样,对跟父亲差不多年纪的成年男性,总是分外亲近,甚至孺慕。
  没多久,天空居然飘起了鹅毛大雪,下山是肯定下不去的。金珠和小陶只能留在向家吃饭,鸭蛋乐颠颠坐在他们中间,一顿饭的时间被小陶逗得哈哈大笑。
  他从来没跟成年男性这么开心过。林凤音没舍得说他,罢了罢了,恶妇也不恶在一时。
  作者:今天有事,更新晚了点~~
  第014章
  不止鸭蛋喜欢救命叔叔,连红花也眨巴着星星眼,围在他身边,一会儿倒水,一会儿添茶。
  林凤音一面怨念,这俩白眼狼,自己掏心掏肺待他们,他们倒转头就“叔叔长”“叔叔短”的殷勤。一面又欣慰,其实她最怕的就是没有父亲的他们,会不会性格有缺陷,不知道怎么跟外面的世界接触。
  现在看来,这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叔叔是不是在课本上?”
  “嗯?”金珠一头雾水,这俩孩子的脑回路,他总觉着怪怪的。
  红花仰着脑袋,用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看着他:“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叔叔,叔叔是好人。”
  “噗嗤……”小陶忍不住乐了,他老板有很多身份,半个大学生,退伍军人,上门女婿,黑心暴发户……唯独第一次被人称作“好人”。
  金珠也纳闷,他觉着这个小丫头的五官莫名的眼熟,这种眼熟跟鸭蛋的不一样,一点儿也不像林凤音。大概是长得像她爸爸?
  鸭蛋插嘴道:“笨,救命叔叔当然是好人,又不是所有好人都要画在书上。”
  红花若有所思,“可我好像在哪儿见过救命叔叔的呀……”
  大家都只当她孩子话,张春花还暗自得意:没看出来这丫头还有攀龙附凤的本事!不止不制止,还鼓励她多与金老板亲近,以后得了好处算她的。
  小陶今天不知是第几次惊掉下巴了,他冷面煞神似的老板,居然被两个小豆丁逗得粉面含春……哦不对,是和颜悦色。
  雪越下越大,到了四点多已经积起厚厚一层,林凤音找出半年没用的雨靴,上脚才发现破了个洞,忙脱下袜子,把粉丹丹圆润整齐的脚趾包裹进一塑料袋里。
  金珠刚好看见,挑挑眉。
  这是他妈十年前的穿法。那时候小侄女刚出生,他回“娘家”吃喜酒,朱玲玲看见捂着嘴发出一阵怪笑,惹得三亲六戚纷纷打趣。都知道他在部队上有津贴,而且军械员补贴还不少。
  可惜他成了朱家上门女婿,有再多也不能寄一分回家,顶多发了肥皂后切一半寄回来,或者毛巾舍不得用,攒一年带回给爸妈……朱家条件好,还真不在意这三瓜俩枣。
  林凤音察觉到他的注视,大大方方解释:“上菜园摘菜,找不到合适的鞋子,将就一下先。”
  “嗯。”
  他把她所有的小珍珠都买了,给的价还不低,省下进城四处兜售的路费和麻烦,反倒比原先还赚得多。林凤音知道,只要维系得好,这就是妥妥的大客户,遂主动留他们在家住。
  反正大雪封山,他们也出不去。
  “金老板和小陶有没啥忌口?”
  金珠摇头。
  林凤音放心的去了,外头冰天雪地,银装素裹。牛皮菜上覆的雪把墨绿的叶子压弯了腰,小葱香菜也埋在雪里,她红着手指一一“挖”出来,摘满两大箩筐。
  到家,中午饭后就在煨的大骨已经熬出奶白色,撒几粒葱花,自己先喝一碗暖暖身子。原本纤细白.嫩的十指在烫呼呼的碗檐下,慢慢恢复原色,林凤音忍不住感慨。
  要论生活难易,还是城里舒服,这百年难得一遇的大雪天,带娃打打雪站,拍几张照片纪念一下,完事一杯热饮下肚,再去搓顿火锅……才是大雪天的正确打开方式。
  说起火锅,杀猪的人家多,给她们送了点酥肉。林凤音把酥肉切成薄片儿,下骨头汤里,再下点儿莲白菠菜小茴香茼蒿土豆什么的,立马就能吃。
  “林姐?”
  “小陶肚子饿了吧?再等等啊,马上就能吃了。”
  小陶吸了吸空气里的香味,低声道:“要不麻烦您炒个素的?”
  林凤音一瞬间反应过来,原来金老板是吃素的啊。“那你看,炒个蒜蓉菠菜行不行?”
  小陶忙不迭点头,跟聪明人就是好说话。
  “金老板能吃蒜泥吗?”有些吃素的人还忌葱姜蒜,既然是大客户,那就得当上帝一样供起来。
  “没关系,少放点就成。”明明是借宿在人家,还提这么多要求,小陶也挺不好意思的,轻笑道:“我老板吃了五年,不知道哪天才能改过来。”
  吃素不是一心向佛吗?还能改?
  小陶回头,确认没人进来,干脆坐灶门前的小板凳上,往锅洞里塞了几根木柴。“我们老板啊,命苦。”
  林凤音翻了翻,现有的菠菜已经沾染过骨头汤,临时再去摘又太冷,只能从门后的竹篮里拿出几棵墨绿色的菜,洗了洗。
  “别看我们老板现在有点钱,可那都是血汗换来的。”
  林凤音点点头,“叨叨叨”开始切菜,心道,谁的钱不是血汗钱,他这不废话嘛。
  “林姐你别不信,外头的人只看见老板风光,可经历过的艰辛……从今年开始才起来的。”
  小陶在火旁坐得全身暖融融,话也多起来。原来,金老板全名金珠,是省城下某个县区的退伍军人。家里有兄弟俩,哥哥叫金山,早早的结了婚,他则是一直在部队里当军械员,后来又跟同村的富户女儿结了婚,不过是上门女婿。
  林凤音眉毛微抬,没想到冷面神似的金老板居然是上门女婿。
  “但过不下去,去年离了。”
  “哦。”
  小陶不动声色看着她的神情,见一点儿波动都没有,心里暗暗赞叹。霎时间听了这么多秘闻,居然一点儿也不八卦……跟村里那些三姑六婆就是不一样诶。
  林凤音确实不八卦,因为心里挂着事儿。
  给廖家的电话也打一个多月了,怎么还一点儿动静也没?按理说,廖家是肯定愿意来接人的,她也把肚子月份据实以告,再不来……廖萍萍娃都要生了。
  “林姐?”
  “嗯?”林凤音回神,“哦,你说什么?”
  小陶叹口气,算了,“没说啥。”老板哥弟俩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找到,她一农村妇女又怎么会知道?自己真是病急乱投医。
  火锅打好,小米辣一碗,油辣椒一碗,蒜泥一碗,香菜小葱一碗,薄荷折耳根一碗,喊一声,两娃就来帮忙了。把东西端到堂屋,鸭蛋嘴里念念有词,很快拿来五大两小的碗筷,一人面前发了一套。
  做这事让他很有成就感。
  林凤音见他已洗过手,就没说什么。“帮你金叔叔涮涮。”
  红花争着去,涮干净就坐在他旁边。见他只吃一个菜,疑惑道:“叔叔不吃肉吗?酥肉很好吃哒。”没忍住咽了口口水。
  金珠摇头,静静地吃米饭。
  想不到她屋里囤了那么多小珍珠,自家人却一粒舍不得吃,还用这又硬又糙的劣米充饥。
  各自调各自的蘸料,鸭蛋盛了满满一大勺辣椒进蘸料碗里,对金珠得意道:“我以后肯定不怕老婆!”
  众人都乐了,本地话说“不吃辣椒的男人怕老婆”,这不赤.裸.裸的说金珠怕老婆嘛?果然,小陶的脸色一瞬间就变了,紧张的看着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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