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
海尔蒙特元帅在深思熟虑之后决定发动偷袭。
人类一直处于被动防守的境地，大概没人料得到处于劣势的人类会主动出击。这么做虽然有违骑士精神，会辱没汉弗莱斯家族的名声，但面对眼下的情形，海尔蒙特显然顾不了那么多了。
斥候发现了亡灵大军的前沿部队，元帅决定绕过他们，派遣教会的精锐袭击拉蒙森后方驻地，专门猎杀那些吸血鬼。
“我们不用等到晚上吗？”艾伦不放心地问道。
“夜晚对于吸血鬼毫无影响，吃亏的只会是我们。”米耶塔在山丘上观察着下方地形，“北面的守备相对薄弱一点。”
“他们大概没想过有人会迎着大军前进的方向来。”艾伦瞟了眼天上的石像鬼，“那些东西怎么办？”
“他们靠气味和体温分辨敌人，用魔法卷轴降低一点温度，藏好气息。”
“那也太冷了吧！”弗兰克打了个寒战。
“你不用去了。”
“什么？你瞧不起我是不是？？我好歹也是个金贵的法师好不好！很稀缺的！”
“你什么时候见过金贵的法师去刺杀？”
“那要我来干吗？”弗兰克怒道。
不是你自己要跟过来的吗……
“你待在这儿，”莱特部署道，“等到撤退的时候由你负责使用传送卷轴。”
空间魔法卷轴是比传送阵还有珍贵的东西，毕竟一张纸就能把人送到指定地点，在战场上就是一件利器，哪怕是伊斯坦皇室也不过才有寥寥可数的几张而已。想要启用卷轴，必须是控制力高超的高阶法师，不适宜上战场的弗兰克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当第一个骷髅守卫消弭在圣光之中时，攻击开始了。
凯茜感到有些心神不宁。
本来她应该在拉蒙森才对，但她实在受够了那个国家死亡一样的氛围了，便提出要随军去伊斯坦。对于这种荒谬的提议，克莱尔当然是反对的，但海因却对此大力支持。
对于奥伦迪亚侯爵的小算盘，克莱尔心知肚明，可他忙着应付圣辉那个时不时来游说的老狮子，还要亲自去前线督战，便也懒得和那群元老多争论，同意了海族公主自己提出的这不知死活的请求。
出发后凯茜便发现自己错了，看着那些吸血鬼把生灵变作死人，然后再变成会动的亡灵，还不如让她待在沉闷的宫殿里。
当然，她没有猜出吸血鬼们更深的阴谋，从小在父兄关怀下长大的海族公主又怎么能猜透冷酷无情的吸血鬼的内心呢。
“欧里一定是疯了，居然和他们做盟友。”凯茜郁闷地喃喃自语着，却突然听到营帐外的兵器声和海族鱼人守卫的怒吼。
凯茜慌乱地想要聚集水元素，却发现狂暴的混沌元素已经迅速同化了其他属性，如果欧里在这里，或许可以把这些混沌元素强行转化为水元素，但她办不到。
外边的人进来后，凯茜不由愣住了。
米耶塔看见那些鱼人时还有些诧异，一进来便果然看到了那个海族公主，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无意冒犯，夫人。”
凯茜看着这个彬彬有礼的不速之客，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想干什么？！”
“我很抱歉，夫人，但我真不是故意的。”米耶塔也不知道为什么烬灭这么渴望海族的灵魂，也许海族与恶魔有什么渊源？
凯茜依旧对这个“小叔子”怀有警惕。
“我只是路过，看在欧里的份上，我也不会碰您的。”米耶塔不想和这个没什么脑子的公主多纠缠，毕竟这个女人时刻在提醒他一件事，这是克莱尔的妻子。
他担心自己会一时冲动做出什么来，那样不仅会令他与克莱尔的关系更糟，对欧里也没法交待。
米耶塔想要离开，但却有人拦住了去路。
梅略特眨了眨绿色的眼睛，露出几分阴险兴奋的笑容来：“还真是巧了啊。”
烬灭立刻朝着这只老猫挥去，却是诡异地砍中了一片空气，而梅略特已经出现在了凯茜身后。
没有水元素可以自卫的海族公主惊恐地想要躲开，却被一剑刺中了身体。
这一切都只在电光火石之间，梅略特完成了任务，大笑两声便施展空间魔法又消失了。
米耶塔惊慌失措地几步冲到了凯茜身旁：“夫人？公主殿下？该死的你给句话！”
凯茜湛蓝的双眼有些涣散，仿佛一汪平静的海水。
“父王……”
“纳加尔不在！听着你现在不能死！”米耶塔有些狂躁，“艾伦！莱特！”
“我该听你的话，哥哥，我不该离开大海……”公主显然已经意识不清了。
欧里会以为我杀了她！克莱尔也会觉得我杀了他的妻子！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这一切都太合理了。
“父王，您来了吗？”凯茜如瀚海一般的眼中落下泪来，“我很想您……”
她想回家了，回到温暖的大海，在塞壬夜晚的长歌中安眠。
依稀间似乎看到了父亲走来，慈爱地向她张开了双臂。
米耶塔发现她没了气息，只得无可奈何地阖上了凯茜的双眼，认命地低头叹息：“死亡并非不仁慈，安息吧。”
与其活在冰冷之中，倒不如用死亡获得永恒的安宁，总好过他求死都不得。
只花了十多秒，米耶塔便想清了前因后果。
海族的战舰已经交付了拉蒙森，最近欧里又停止了对伊斯坦的进攻，对于拉蒙森来说这个盟友已经没有了价值。那些排外的吸血鬼一点也不希望王后是个异族，他们会想方设法让这个外来者“意外”去世，最合适的方法就是死在混乱的战场。
前来偷袭的伊斯坦人显然是最合适的人选，海因发现了军中混乱后便派来了他的家猫，杀死国王的妻子，然后栽赃给人类。那么凯茜死后，他的下一步就应该是通知国王回到谋杀现场。
天空中响起骨龙的咆哮。
米耶塔闭上眼，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抱起了凯茜的尸体。
既然一切已经无可挽回，那他至少要把这个已经凉透了的公主送回大海，还给欧里。
“快撤……老天，你干了什么？！”莱特震惊道，“你疯了吗？海族会向我们报复的！你杀了这个女人干吗？她又控制不了亡灵！”
米耶塔无暇向他解释，天空中有两只骨龙在逼近，强大的敌人足以让他们全军覆没。
“放下她，米耶塔·伊斯坦。”冰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列阵！防御！”艾伦砍倒一个亡灵。
“撤！”米耶塔没有回头，命令艾伦道。
艾伦不想自己逃跑，却发现教会的人已经开始后退：“莱特！你干什么！”
“让他们窝里斗吧。”圣祭祀毫不犹豫地带着人开始撤退。
莱特是九阶，又是三大圣祭祀之一，是教会的实权人物，相比之下艾伦显然说不上话。
“我说，放下她。”
“人不是我杀的。”米耶塔把凯茜交给艾伦，自己转过身来。
“我不管是谁杀的。”克莱尔挥手，数量庞大的亡灵立刻开始围堵试图离开的教会。
莱特气急败坏地命令艾伦：“快把那女人丢了！”
“你给我闭嘴！”一再被指手画脚的艾伦怒吼回去。
混沌火焰席卷开来，迅速吞噬了大量亡灵，看上去倒比圣光更像亡灵克星。
克莱尔没有动手，也没有去追教会，冷冷地在一旁看着。
“她想回海族，我会把她交给欧里，这好歹是您的妻子……陛下。”
“你觉得我会容忍敌人潜入军营杀了王后，然后光明正大地带走尸体？”
“我说了不是我干的，是梅略特，你不信吗？”米耶塔深吸了一口气道。
“我信不信不重要，所有人都会说是你和你的教会同伴干的。”
“可是……”
“我长了眼睛，米耶塔·伊斯坦！”血红的双眼里闪过几分怒色，“你和教会袭击并杀了我的族人，这总没冤枉你吧？”
是啊，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从拉蒙森国王的角度来看，杀了他的部下和背叛他本人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可我一直试图把它们区别看待……米耶塔悲哀的心想。
吞噬了大量灵魂的火焰此刻愈发猖狂起来，长鸣的妖刀烬灭此刻不断在渴望鲜血。米耶塔意识到事情不对，失控的刀魂已经几乎快要扯碎他的理智。
克莱尔此刻已经又迅速地平息了刚才的愤怒，那点情绪就像一个小石子掉入湖面又迅速沉底。
“我答应过西文放你一次，”克莱尔抬头看了眼逼近的骨龙，转身离开，“你走吧。”
然而妖刀凄厉的刀鸣令亡灵们眼中的冥火一阵跳跃，克莱尔察觉到身后地危险，猛地想要回头，缠绕着火焰的刀刃却更快一步。
阴冷邪恶的恶魔气息陡然降临，狂暴的火焰无比渴望吃掉这个强大的灵魂，然后占据这个身体。
“陛下！”匆匆赶来的逊尼和霍兰从骨龙上跳下来，只来得及看到一把刀从国王背后拔出。
混血种发出一声痛苦地长啸，压下了眼中肆虐的火焰。
终于转过来的血瞳之中没有愤怒，只有冷漠，就像北境冰原坚不可摧的寒冰，像雪山间呼啸的长风。
像是早已看透人类本性一般的漠然。
最悲哀的事情不是别人对你的所作所为感到愤怒，而是那种似乎早已预料的了然；不是失望，而是从来不抱希望。
克莱尔觉得自己很冷静，冷静得有些不正常：“你决定做人类了吗？”
然而米耶塔没有回答，迅速逃窜而去。
他能感觉到伊维对于失手的愤怒与不甘，感受到强大的恶魔抢占对自己血裔身躯的欲望，他只能趁着清醒把那个危险的恶魔带的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