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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节

  随即门里传来噼里啪啦一阵乱响,皆是茶碗杯碟落地的声响。紧接着,何婧英面前的门,被里面的人大力撞响。只是发泄似的撞门,却没有要拉开门闩的意思。
  何婧英用力晃着门,这看似破旧的木门,却结实的很,无论何婧英如何晃动,木门也只是小幅度的晃了一下。
  何婧英脑子里一片混沌,她心急如焚却又手足无措。抬脚猛地向木门踹去,这一脚踹下去木门嘎吱一声响,木屑纷纷落下,木门的侧边被何婧英踹掉了一块板子,裂开一个缝隙。
  从缝隙里何婧英才看见,原来这门后被萧练推了一个柜子来抵住。
  何婧英扒着缝隙艰难的往里看着,还未见萧练人影,首先就看见一地斑驳的血迹。
  “萧练!你把门打开!萧练!”
  此时何胤等人也从院外追了进来。
  何婧英紧紧抓着何胤,整个人都慌了神:“三叔,你快把门打开,萧练在里面。”
  何胤赶紧唤来五个侍卫。五个人铆足了劲,一下一下地向木门撞去,就这力道,就是堵墙也该撞塌了,不知萧练在门背后抵了些什么东西,撞了许久,也不过只撞开一条缝而已。
  何婧英焦急地跟在侍卫身后,见那木门被撞开的缝隙能供自己侧身进入,赶紧就钻了进去。
  萧子伦跟在何婧英身后,也焦急地往里钻去,却被何胤抬起宽大的袖袍拦了下来。
  被何胤这么一拦,萧子伦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在外站了半晌总算镇定了些:“他到底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受了什么伤?”
  何胤摇摇头:“恐怕比伤更严重。”
  萧子伦不解道:“这是什么意思?”
  “许是神仙玉露丸。”何胤最初在调查神仙玉露丸的时候便亲眼目睹服食之人的是如何癫狂发作砍伤路人,也见过求药不得颤抖打滚,如同将死之犬的可怜模样。无论萧练是哪种情况,他现在所极力控制着的,都是常人所不能忍受。
  若是常人面对此番状况,如何还能保持理智?早已狂躁不堪或着哀哀嚎叫。
  不过让何胤心惊的,不是萧练此刻展现出来超越常人的忍耐力,而是他从竹邑出来,竟然一瓶药也没带走。有如此心性,倒让何胤佩服。
  在来的路上,何胤已经将有关神仙玉露丸的情况,悉数告知了萧子伦。萧子伦虽然没有亲眼见识过神仙玉露丸的厉害,但他知道能让何胤慎之又慎的东西,恐怕比之这世间的毒药更加毒辣棘手。
  萧子伦叹道:“如此说来,法身能坚持走到此处,已足以令人佩服。说起来,法身变化挺大的。以前的他虽然性格乖张,做事可没有那么果断。”
  萧子伦忽然又问道:“祭酒大人,王妃方才叫法身什么?萧练?”
  何胤淡淡地答道:“闺中戏称而已。”
  何胤担心萧子伦继续追问,便捡了些别的话,说道:“尾宿审过了几个竹邑的守卫,进入竹邑的人都会被灌下神仙玉露丸。此药虽非毒药,却有心瘾,对心性有损。且又因为不是毒药,没有解药。”
  说道此处,何胤心中咯噔一声,一个念头在心头骤起,不由地一慌。何婧英也进过竹邑,莫非她也服过神仙玉露丸?此念一起,他方才发觉,整个小木屋里不知何时已没有了声响,脚下一软吩咐侍卫的声音都微微有些变了:“快,你们把门撞开!”
  第一百八十二章 戒毒2
  十几个人,轮番撞着小木门,废了好一番功夫才将门撞了开来。何胤赶紧冲了进去,见着满地的鲜血更是慌张,张口便要喊何婧英的名字,却在话要出口之前,瞥见了坐在角落里的何婧英。
  何婧英将手指轻轻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何胤微微低头,见萧练枕着何婧英膝盖已经沉沉睡去,何婧英动作轻柔地帮萧练裹着手臂上的伤口。
  萧练一条手臂上深深浅浅地布满了几十条伤口,另一只手腕上紧紧系着一截粗布条,布条的另一端断掉了,原本是系在床上的。
  萧练为了抵抗这药力,竟然不惜捆绑着自己自残。
  何胤轻轻走来,缓缓地蹲下来,三根手指轻轻压在萧练的腕间。
  何婧英紧张地看着何胤。良久,何胤缓缓抬起来头,轻轻吐出两个字:“无碍。”
  何婧英这才放下心来,将裹住萧练伤口的布条打了个结,低声道:“三叔,萧练这状况,今日恐怕不能赶路了,京城那边……”
  何胤拿过何婧英的手腕,柔声道:“不要多想,京城那边有三叔在。”何胤为何婧英细细把过脉,再三确认何婧英无碍之后才放下心来:“你们在此歇息一日。我与萧云宗先行回京。”
  何胤从怀中拿出一瓶药来给何婧英:“他虽然无碍,但脉象虚弱,你可等他醒来给他服食三粒这个药丸。”
  何婧英点点头,细心地将药瓶收好。
  元戈从屋外走进小屋,小声说道:“阿英姐姐,我与云宗已经将周围探过了,没什么异样。”
  何婧英点头道:“多谢了。此番若不是你找来白头翁,我们恐怕没那么容易活着从竹邑出来。”
  “可惜还是来晚了,让法身哥哥受了这般罪。”
  何婧英道:“他早已被人逼着吃下神仙玉露丸,早晚都是一样的。”
  萧子伦见萧练这般虚弱不堪呢地模样,心中焦急:“要不,我们随你们一起,在这里等法身好些了再回京。”
  元戈扯了扯萧子伦的衣袖:“京城那边还不知道情况呢,让祭酒大人一个人回去,哪里来得及。”
  萧子伦正想说稍晚一两天,也应该没问题。可是抬头时正好对上元戈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对着他一直眨巴,萧子伦话锋一转说道:“儿说的是,倒是提醒我了。”
  只是萧子伦还是不放心,又对何婧英说道:“王妃,我把我这些侍卫都给你们留下吧。这些人虽然不多,但都忠心得很。这周围虽然没什么异样,但毕竟没到京城,还是要小心些。”
  “多谢王爷,只是这次的事情,还不知道皇上准备怎么查,你这次出京又是用围猎的名义,哪有主子回了京,府兵还在外面的?”
  “这……”这么一说,萧子伦也颇觉为难。
  “不如就留十人在此吧。如此你们回京也不算明显。”
  萧子伦点点头:“那就这么说定了,等法身稍好些了,你们一定要快些回来。”
  何婧英一一谢过众人。何胤、萧子伦、元戈这才离去。
  萧子伦颇有些不解地看着元戈:“儿,你为何急着回京?”
  元戈轻轻笑道:“法身哥哥与阿英姐姐经历了这般生死患难,等法身哥哥醒来定是有许多话要说。我们干什么好意思跟着人家?”
  众人走后,何婧英轻轻地挪了挪,呲着嘴将萧练枕着的膝盖换了换。她的膝盖位置衣摆上是一片血痕。那不是萧练的血,是她自己的。
  何婧英刚刚闯进小木屋里时,萧练正在用刀疯狂地割着自己的手臂。何婧英想要阻止,萧练却一把将何婧英推开,那模样近乎狰狞。何婧英却不觉得怕,一心只想将萧练手中的刀夺下,让他不要再伤害自己。
  萧练失了神智,全靠着一刀一刀手臂上传来的痛来让自己清醒。看着地上的鲜血,就想到那猩红的神仙玉露丸,血液的腥味冲击着嗅觉,让他越来越痛苦。他便不看,不闻,憋着一口气拼命地割着自己手臂,憋到自己满脸通红,也不愿呼吸。直到一双温软湿润,带着兰花香气的唇覆盖上自己紧咬的嘴唇,萧练割自己手臂的动作才渐渐放缓。
  萧练放松下来,嘴唇在轻轻颤抖,心跳得更快了,但却终于能将周遭的人和景看得清楚。何婧英的睫毛轻轻颤动着,晶莹的泪珠还挂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萧练的目光渐渐下移,这才看见,自己最后挥手刺的那几刀,根本没有刺到自己身上,而是刺在了何婧英的身上。
  密密麻麻的心疼和愧疚,逐渐占据萧练的整个心神,他手中的刀“哐啷”一声掉在地上,慌里慌张地说道:“阿英,你怎么样?”
  “我没事,我没事。”何婧英轻轻抱住萧练,拍着他的背轻声哄着。
  萧练不肯再拿刀,他怕自己再失去理智。他整个人蜷缩在何婧英的怀里,双手紧紧地抱住自己,指甲深深地陷入臂膀。也不知过了多久,巨大的困意袭来,浑身的痛楚如潮水般退去,萧练整个人一放松便沉沉睡去。
  何婧英刚刚才挪了挪自己的腿,萧练便一下子攥住了何婧英的手。萧练喃喃道:“阿英,不要过去。”
  何婧英一愣,怔怔地看着萧练。
  萧练将何婧英的手攥得更紧了:“我说过,我可以将萧法身换回来,那就一定可以!”
  同样的话,连同语气都一模一样,何婧英还曾暗自庆幸她所见的只是幻境,萧练不在那幻境里。现在才发觉自己怎么这么卑鄙呢?在惊马槽中,萧练受的伤明明与在幻境里受的伤一模一样,自己却选择欺骗自己。
  在沼泽里,只有半幅尸骸的萧昭业对何婧英说的话又在何婧英耳边响起:“我们两个只能活一个,你选谁?”
  忽然之间,萧练就像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事情一样,整个人颤抖起来。他嘴里含混不清地反复说着:“我还活着,我还活着。”
  何婧英赶紧抱住萧练,轻轻拍着他的背,柔声道:“没事了,没事了。”
  何婧英也从未安慰过人,也不知应当怎样安慰。从前的萧昭业,总是冷冷的,何婧英从不知萧昭业在想什么,只知他虽然对自己极好,但从未真的打开过心扉,更不需要陪伴与安慰。
  所以她只能学着曾在医馆见过一个母亲,像她安抚生病的小孩一样安抚萧练,好在这一招似乎还奏效。
  何婧英安慰着萧练,自己的眼眶却湿了。她是头一次意识到原来萧练不是像他自己表现地那样,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他原来是那么的想活,是那么的怕死。
  何婧英心中一阵酸楚,萧练曾说他愿意将萧昭业换回来,他要回道他自己的世界去,他不稀罕萧昭业的这身皮。他说得坦率,说得轻巧,他也真的这么做的。杨珉之说要施法,他便乖乖躺着,不曾多问过一句。
  他是为了什么?何婧英从来没有正视过这个问题。一直以来,她不敢去想,不敢去正视。因为答案,她承受不起。
  第一百八十三章 翻墙回府
  之后的一整天,萧练都浑浑噩噩的,反反复复地发着低烧,嘴里总是胡言乱语,叫着何婧英的名字。
  何婧英找了快干净的布来,打了一盆水,小心为萧练擦拭着。萧练手臂上的伤口泛了红,何婧英就去林子里采些草药来,捣碎了给他敷上。如此折腾一日,实在是累了,就趴在床边休息一下,刚一合上眼就沉沉睡去。
  何婧英再次醒来时已是次日清晨,她刚一睁开眼,就见一袭月白的锦衣,她腾地坐起,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躺在了床上。萧练坐在床边垂眼温和地看着她。萧练的衣襟微微敞开,何婧英坐起时正好看到萧练结实的胸膛。不知怎的,何婧英的双颊腾地一下红了,脸上烧得厉害。
  就这胸膛,她以前又不是没见过,可不知为何,今天心跳得格外厉害。
  “你怎么了?”萧练见何婧英低着头,还以为何婧英生了病,抬手轻轻抚向何婧英的额头。
  何婧英将萧练的手从自己的额头上牵下来:“我没事,你怎么样?”何婧英看萧练脸色苍白,连同嘴唇都白得厉害,赶紧从怀中拿出何胤给的小药瓶:“这是三叔留下的药。”
  萧练从瓶中拿出三粒药丸服下,眼眸低垂,声音有些嘶哑:“我昨日,很难看吧。”
  “你为何不说你服过神仙玉露丸?我们明明可以从竹邑里带出一些来的,你也不用这般痛苦。”说罢,何婧英摇摇头:“是我疏忽了,我早该想到你也一样会被逼着服下神仙玉露丸的,我从萧道赐的寝宫里拿了那么多出来,也不该一并摔碎了。”
  萧练微微蹙眉看着何婧英:“他们也逼你吃了神仙玉露丸?”
  何婧英点点头,立即又摇摇头:“我是吃了,可是我没事。好像是白神珠的原因,只见青奴的七步毒,我也没有事。回京之后我去找齐夫人试试便知,齐夫人那里什么毒药解药都有。”
  “齐夫人和景昭呢?还有三叔的他们呢?”
  “三叔他们先行回京了。这几年扶桑盟在沛郡活动的人不少,齐夫人一边收集扶桑盟这几年搜到的萧道赐的罪证,一边清理扶桑盟门人。扶桑盟里也有人服了神仙玉露丸,淳于大哥就是被他们出卖的。萧练,你现在怎么样?可有好些了?”
  “我没事。神仙玉露丸没有解药,若要解,唯有此法。好在我服用时间不长,不算多么艰难。”
  不算多么艰难?何婧英看了看一片狼籍的屋子。他说的不算多么艰难,就是把自己伤成这样?何婧英不由地担心道:“你日后还会如此吗?”
  萧练摇摇头:“不会再像昨天那样了。”
  二人稍作休整,就出发赶回京城。这间小木屋被萧练这么一闹,乱七八糟地破得不成了样子。这小木屋虽然破旧,但显是有人住的。应当是个猎户,趁着春日出门狩猎去了,所以几日未归。何婧英与萧练将自己身上的银子都拿了出来放在屋里,全当赔偿了。
  二人回到京城时已经入夜了。依旨,何婧英应该被软禁在府里,而萧练也应与“皇上赌气”自愿将自己“软禁”在府里。所以入城之前,二人换了猎装,混在十人的队伍里,混进了城门。
  二人回到南郡王府,走不得正门,便翻墙而入。回自己家还要翻墙的,这世上,这二人也算头两个了。
  何婧英的腿上被萧练误伤之后还没好,翻墙的动作就笨拙了些,手一滑便扒拉下一片瓦来。
  那瓦片“哗啦”一声碎在地上。守在南郡王府前的羽林卫大喝一声:“谁!”说着就往何婧英与萧练走来。
  何婧英与萧练贴着墙角蹲在地上。眼看那人就要走了过来,远远的黑暗里走来一人,对着那个侍卫冷冷地说了一句:“一只猫跳过去你就要走开,若此时来个人,那岂不是可以从正门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那侍卫听此诘问满脸愧色,恭敬地一辑道:“萧统领教训的是,小的这就回去。”
  待得侍卫走后,萧谌回头看着何婧英与萧练做贼似地蹲在自家门口,嘴角一抽看着萧练道:“祭酒大人已经将事情上奏皇上了。皇上震怒非常,你明日有空便进宫去一趟。就你用你现在这张脸,效果好。”
  萧练眉毛抬了抬:“我这张脸怎么了?”
  “跟鬼一样,皇上看了保准心疼得不得了。”
  萧练:“……”
  何婧英与萧练二人,一个翻墙进懿月阁“软禁”,一个翻墙回书房“思过”。
  萧练刚一落进书房,打开书房的门,就被里面的人吓了一跳。
  倒不是因为书房里多出来一个人,萧昭文原本就是萧练叫来的。吓到萧练的是几日不见,萧昭文足足胖了一圈。不仅胖了,还神情颓废,活脱脱一个死宅男的样子,哪有半分王爷的神采?
  莫不是替自己关了几天,关傻了不成?萧练小心翼翼地问道:“季尚,你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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