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但这手,伸的是不是有点太长了。
  他慢悠悠地瞥向外头,然后缓缓道:“今日去澄苑。但需从平康坊那儿绕一圈,再换辆马车。”
  杨宗颔首应是。
  心里不禁暗叹:这孟家的姑娘何必自作聪明呢?世子爷好容易想通了成家之事,被她这么一折腾,倒是彻底没戏了。
  天色由深蓝色渐渐转向漆黑,陆宴到澄苑的时,有些意外地挑了眉。
  今日院子里各处都已掌灯,粉墙黛瓦上的层层积雪,也在朱红色的光晕下渐渐融化。
  他缓步上前,推开了门。
  那本该在屋内惴惴不安的姑娘,突然换上了新装,桃色的上襦,素白色缎面的襦裙。门“吱呀”一声响起时,她正对着一面铜镜,佩戴耳珰。
  盈盈烛光,映在她白生生的小脸上,粉嫩的唇角略略勾起,她看向他的模样,像极了一幅美人图,云山雾绕间,她烟波流转,亦是端庄,亦是妩媚。
  像她,又不像她。
  这世上的男人,哪有人不知女为悦己容的道理的?
  陆宴脚步顿住,斜斜地依靠在门梁上打量着她,衣冠楚楚,面色如常,甚至还带了一丝平日里他总是敛着的倨傲。
  四目交汇,沈甄缓缓起了身子,走到他身边,柔声唤了一声,“大人。”沈甄的嗓子天生带了一股子娇,为了贤淑端庄,平日里总是故意压低了嗓子说话。
  如今放开了,只怕一声平淡无奇的大人,也是要酥了骨头的。
  左右她是想通了,既是有求于他,她再端着,再躲着,若是把他躲走了,泓儿怎么办呢?
  还不如顺着他。沈甄想。
  陆宴见她迟迟没有接下来,便略过她,径直朝里面走,直接坐到了床榻上。
  沈甄微微咬唇,紧跟着坐到了他身边。
  陆宴深邃的眼眸肆意地打量着她,无关情欲,皆是探究。
  按说沈甄从小在侯府长大,见到的王孙贵族、达官显贵、不计其数,是万不该被这端起的气势给唬住的。
  可偏生陆宴这人的神色,她什么都看不透。
  看不透的东西,就像是突然降临的暴雨,就像是深不见底的大海,就像她猝不及防地成了他的外室。
  自然会多了一丝恐惧。
  沈甄的指尖刚一颤,就被她死死攥住。
  他注视她许久,忽然开口道,“你身上,怎么这么多香囊?”胸前一个,襦裙上一个,这床榻上还放着一个。
  他终于还是问到了。
  沈甄深吸了一口气,用极低的声音道:“我自小身上带着一股淡香,母亲不愿让别人知道,便教我制香,我佩戴香囊,也是为了遮住身上的味道。”
  听了这话,陆宴倒是回想了一下,近来见她,确实,无一时不佩戴香囊。
  但终是没有今日多。
  “是么。”他缓缓问了一声。
  楹窗之外,微风拂过,帐纱轻摆。
  沈甄主动凑近了他,一寸,再一寸。继而缓缓抬起如柔夷一般玉手,手指弯曲,拨弄开了一下领口。
  纤长白皙的脖颈紧紧绷直,如此线条,倒是比高耸的青山更美一些。
  陆宴一动不动,就那么看着她,像是一匹从未饿过的狼王,在等着猎物主动投降。
  四目对视,何尝不是一种僵持?
  沈甄见陆宴没有任何要给她台阶的意思。只好一咬牙,凑了上去。
  她整个人都贴到了那暗紫色的官服上面。
  陆宴低头,几不可闻地轻笑一声。
  旋即,将高挺笔直的鼻梁嵌入了她的脖颈,洒上了一层薄薄的湿气。
  第13章 故意
  淡淡的清香飘了满怀,他偏头凝视着她,目光灼灼,仿佛如冬日的烈阳,乍暖还寒,这股压迫感,使得沈甄情不自禁地咬住了下唇。
  他抬手捏了一下她红透的耳垂,低声道:“这是故意的?”
  陆宴贯是这样坏心眼的人,他非逼得你把心里的那点羞涩都说出来,一丝余地不留,他才满意。
  沈甄看着他眼中的戏谑之意,贝齿轻颤,硬着头皮点头,“是。”
  话音一落,陆宴便用食指抵着她的下颔,轻声道:“会伺候人吗?”
  一听伺候二字,那张娇娇柔柔的芙蓉面,似梅花绽放,红了个透。
  晋朝向来注重礼数,作为沈家女,傅粉施朱、品竹弹丝、女子秀工、知书识字,沈甄不说样样精通,但至少行行涉猎。
  独独他嘴里说出来的伺候人,她大抵,是不会的。
  遥想当初大姐姐嫁人的时候,母亲还特意请了嬷嬷来教,二姐姐一同旁听,唯独她,被隔在了那檀香木的山水屏风后面。嬷嬷说她还小,还不到时候,有些话听不得。
  思及此,沈甄冲他摇了摇头。
  陆宴看着她清澈懵懂的神情,不禁勾唇,不会吗?
  可他梦里的她,什么都会,且娇且媚。
  比起沈甄条待宰的鱼儿,陆宴那似猎人一样的目光,便显得游刃有余了。至少他拨开她衣裳的时候,比平时多了一丝耐心。
  沈甄抖的厉害,粉嫩的指尖渐渐发白,揪着他的衣裳,娇声颤颤,“大人,灯灭了行吗?”
  在兴头上的男人自然是不肯灭灯的,可到底是怜她初次,便用右掌捂住了她的眼睛。顷刻之间,她的眼中漆黑如深夜,而他的眼中仍是灯璨如白昼。
  有些事始源于本能,便是沈甄极力地咬着下唇,到底是在梅含半蕊,似开还闭时唤出了声。
  初逢雨露,怎堪多折,就是他有意再起,看着眼前这些血迹,也只得尽快了事……
  沈甄自打感觉那人身体的重量猝然离去,便不由自主地用双手捂住了脸。陆宴不轻不重地拽了一下她的手臂,她仍是岿然不动。
  见她如此,他虽能理解,但心里仍是不满,他将被褥拎起,放在她身上,平静道:“沈甄,你先勾我的,不是么。”
  说罢便掀开帘子,趿鞋下地,头也不回地走向了净室。
  净室内,烟雾缭绕,热气腾腾。
  陆宴此人极为挑剔,毛病甚多,洁癖算是其中一个。
  他用舀了一瓢水淋在身上,随即低头闻了一下自个儿的手臂,确实有一股淡雅的香味。是她身上的。
  过了那个劲头,他不禁捏了捏眉心。
  就这样碰了沈家女,着实有些意外,他既是意外她这般快就变了样子,又是意外今日之滋味,竟是比那段旖旎的梦境,更胜一筹。
  可沈家现在都什么样子了,他难道也是色令智昏吗?
  他闭目半响,本想醒醒脑子,可还没等个喘息的功夫,胸口突然撕心裂肺地疼了起来,这熟悉的疼法,他自然知晓发生了甚。
  他眉头紧蹙,骤然起身,水花溅了满地。
  陆宴的脚步声沉沉,一步一步,当真是从沈甄的心脏上踩过去一般。
  他推开门的一瞬,沈甄连忙用被褥擦了擦眼。
  她向天发誓,她一点没怪陆宴。方才他对自己,哪怕算不得是极尽怜惜,也到底是因为她低声求饶而停了好半响,缓解了些许痛楚,回头想想,他若是可着自己肆意继续,她亦是无法反抗的。
  八千贯,泓儿,长姐,和她自己。
  都欠了他的,不是吗?
  昔日贵女的身份已然不再,家道中落,步履维艰,便是她这样不甘屈服的人,也不禁扪心自问,除了这个,她还能拿什么求他?
  她只是有些难过。
  难过那些她曾以为她定会拥有的,大抵都成了泡影,一无洞房,二无花烛,三无君郎。
  从此以后,这世上再无云阳侯府的三姑娘,唯有沈甄。
  不过为了沈家,要她做什么,也都是心甘情愿的。
  见他走近,沈甄连忙藏好了情绪,弯了弯眼睛,唤了一声,大人。
  陆宴垂眸看着她白皙的手臂上斑驳的红痕,又看了看含着讨好的眉眼,心里的那股火,直接熄了一半。
  算了吧,陆宴,难不成偷着哭还有错么?
  他跟自己说。
  他拎起摊在地上的中衣,给她披上,正预备开口唤人进来伺候,沈甄便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大人,这被褥,我自己换成不成。”
  陆宴低头看她,祈求,害羞、无地自容都写在了她的脸上,只怕现在床角有条缝,她都要钻进去了。
  他缓声道:“还能起来吗?”
  沈甄点点头,似没事人一样地站了起来,光着小脚,快走了两步,从那黑漆嵌螺钿描金柜中,拿出了新洗过的被褥。
  她双手捧着,不慌不忙地回到了原处。
  只是那隐隐发抖的脚踝,终是露了馅。
  陆宴一语不发地看着她忙活,任他心肠冷硬,也实在看不下去,到底是伸手轻抚了下她的肩膀,道:“行了,我来吧。”
  沈甄哪里敢使唤他,本想拒绝,但实在不敌他眸中的厉色,吓得立马收声,灭灯,上榻。
  彼时天色已暗,月朗风清。
  一段冗长的静默过后,陆宴翻过身,背朝她,径自睡去。
  四周幽暗无声,她看着他的背影,眼眸沉沉,思绪万千。
  这人于她而言,当真,既是水上的浮木,又是一场不与人知的噩梦。
  ——
  翌日一早。
  陆宴睁开眼的时候,身边就已经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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