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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节

  倭寇未除,再引狼入室,情况可会相当不妙。虽说明朝水军领先世界,来一个揍一个,来两个沉一双。能少些麻烦,总是好的。
  “佥宪信其所言?”
  杨瓒点头,道:“话中虽有夸张,然其所言大陆,并非虚假。”
  “当真?”
  “当真。”杨瓒压低声音,道,“本官曾见过永乐朝,船队出航的海图及航海志。其中既有提及海外之土。虽不确定是否即为河淌金砂之所,然海外之地,实是确有其事。”
  杨瓒说得恳切,半点不似做假。反正舆图藏在内库,对方也看不到。就算想看,也未必过得了朱厚照那关。
  朱厚照时刻以太宗皇帝为榜样,凡永乐朝留下之物,都相当宝贝。
  他知道王主事是大才,将要名留青史的猛人。
  朱厚照却连对方的面都没见过,知道他是谁?顶多会“哦”一声,礼部左侍郎的儿子,朕知道了。
  因王侍郎主张禁海,王主事想看天子宝贝的海图,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
  如有杨瓒做保,也不是不能一观。
  问题在于,这位正胆大包天,以永乐海图做幌子,企图蒙混王主事,说服对方,新大陆确实存在,就算没有遍地黄金,也值得探寻。
  这个紧要关头,主动揭开底牌,一万个不可能。
  永乐朝的船队是否先西方发现每周,后世也有争论。内库所藏海图是否为全部,谁也不敢打包票。
  为说服王守仁,杨瓒只当存在。费尽口水,嗓子眼说到发干。
  仔细想想,为国为民,为了小屁孩的江山,他容易吗?
  在杨御史的努力下,王主事终于有六分相信,海外大陆确实存在,金银也的确不少,是否有耐寒高产的作物,仍有待商榷。
  “佥宪之意,是想从佛郎机运矿船取得海图?”
  杨瓒点头。
  “王主事以为,此事可行否?”
  “倒也不难。”
  让杨瓒头疼,死伤无数脑细胞之事,送到王主事跟前,只换来四个字,没有半点为难。
  “如同佥宪所言,佛郎机夷表面为商,实则为匪,可以大食商船为饵,诱其入瓮。遣水军设伏,守株待兔即可。”
  王主事说得过于直白,杨御史半晌没反应过来。
  他没听错吧?
  这话翻译过来,分明是在说,接触太麻烦,利用对方贪婪,引入包围圈,动手开揍,抢劫了事?
  “此事可妥当?”
  “有何不妥?既是匪盗,自无需悲悯。”
  王主事神情坦然,无半分犹豫。
  “下官听闻,倭贼中,亦有佛郎机夷。且有小股流窜之人,妄占我疆域海岛,欺我百姓。其意未逞,其行实可恶。”
  “计出之时,若其远遁,自不必追赶。如贪心中计,入我疆域行海盗之举,以致伤人毁船,官军予以擒拿,岂非理所应当?”
  杨瓒默默咽着口水,余下的话都吞回肚子里。
  猛人到底是猛人,当真是五体投地,不服不行。
  这厢,杨瓒同王主事谋划海图,那厢,谢十六终于抵不住顾同知的鞭子,招出供词。
  “二百艘船,分散藏在十余处,另有五艘运粮船,藏在倭人之地。”
  “许光头手下,多数投了我,愿受朝廷招安,正藏匿在岱山岛,等候消息。”
  “藏金千两,银五十万,珍宝珊瑚无算。
  “查明倭贼聚集处,本为投名状之用……”
  “岸上据点六处,江浙官员俱列名单之上,未有遗漏。”
  “江浙福建共三十六宗豪商,为海匪传递消息,销赃所得。”
  “有江南巨贾阻止船队,托庇海盗港口,往来运送货物,所得交出三成。”
  “每月首尾,岛上‘开小市’,月中‘开大市’。届时,往来走私商不计其数。”
  “倭人欲购火器。”
  “大食商船多香料宝石。”
  “佛郎机夷奢买丝绸瓷器,尤好精美之物。”
  “另有少许宗室,以妻族或长史家人参股海商,同海匪有所勾连。”
  谢十六说一句,校尉便记录一句。
  起初,语速较慢,话说得有些含糊。
  顾同知不耐烦,又是一鞭,速度当即加快,三个校尉一起动笔,都有些忙不过来。不得不寻来船上文吏,才勉强跟上速度。
  只不过,随纸页增多,文吏的脸色也越来越白。
  越到后来,供词的内容越是触目惊心。
  记下“安化王”三个字,额头冒出一层冷汗,手指抖得几乎握不住笔。
  知道这样的秘密,他还能活?
  足足两个时辰,堆起的供词有半人高。
  谢十六垂着头,锐意全消,与先前判若两人。
  见再问不出什么,顾卿令校尉收起额供词,转向文吏,“即日起,尔暂调赵校尉听用。”
  “是。”
  文吏连忙行礼,擦掉冷汗。虽前途未卜,至少不会立即被卸磨杀驴。
  顾卿走出舱室,正要去寻杨瓒,忽见有小舟自海上行来。
  靠近兵船,来人举起腰牌,高声道:“奉司礼监少丞刘瑾刘公公之名,请见钦差。”
  待放下绳梯,将人拉到船上,顾卿方才认出,来人是东厂番子,亦是刘瑾身边的长随。
  “小的奉命,将密函交于钦差。”
  刘瑾晕船恐高,身边人也没好到哪里去。
  日夜赶路,不算什么。穿行半日,当即脸色煞白。
  见到顾卿,当即行礼。怎奈脚步虚浮,差点趴到甲板上。
  “见过顾千户。”
  赵榆秘密前来,刘瑾又在岸上,自然不晓得顾卿已经升官。兼顾卿一身白泽服,长随口称“千户”,并不意外。
  “密函何在?”
  “刘公公吩咐,需交到钦差手上。”
  长随话落,顾卿身边的校尉立即出声喝斥,绣春刀出鞘三寸。
  “大胆!”
  东厂领班出身锦衣卫,番子却同南北镇抚司没什么瓜葛。
  被校尉喝斥,长随神情微变,却是执意要见杨瓒,不肯当面取出密函。
  顾卿举臂,拦下校尉。
  “杨御史在舱室,随我来。”
  转过身,竟是直向二层舱房走去。
  长随站起身,立即快步跟上。
  京城
  江南奏疏一封接着一封,剿匪、地方官员贪污、奸商勾连匪盗、匪首落网,一桩桩消息,接连闻于朝堂。
  溅起的水花的确不少,得来的关注,却远远比不上另外一件事。
  豹房!
  有了江南送回的金银珍宝,朱厚照财大气粗。为铸造更多官银,消化倭国运回的银矿石,豹房非建不可。
  谢丕归来之后,未得天子旨意,始终守口如瓶。
  谢迁都没摸出门道,遑论朝中文武。李东阳隐约知晓些内情,只不好明言。况且,先帝小祥不久,天子便大兴土木,的确欠妥。
  对建造豹房一事,朝中文武多持反对意,即使内阁不表态,直谏的奏疏也是如飞雪一般。
  对此,朱厚照的态度不见半点缓和,愈发固执己见。
  无论奏疏内容,即便锦绣满纸,说出花来,照样驳回去。被谏得烦了,直接一句话,有钱,任性。
  “陛下,拆毁旧坊,工程浩繁,靡费不赀。”
  “朕有钱。”
  江南送回的金银,可建造上百个豹房。
  “陛下,大兴土木,非善之举。”
  “朕有钱。”
  广祭山岳河川,土地宗庙,多供奉祖宗香火,非善也会变成善。
  “陛下,增发工匠之役,恐引来民怨。”
  “朕有钱。”
  多发工钱,每日三顿,顿顿都能见到油腥,工匠非但不会叫苦,更希望工期能长一些,晚些结束才好。
  总之一句话,朕有钱!
  别说盖作坊,就算造行宫,也是花费内库,同朝中无干。
  朕花自己的钱,管得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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