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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节

  黎明海上,火光耀眼。
  片刻,周指挥大笑,道:“是临山卫水军!”
  杨瓒终于松了口气,这才发现,手心已然汗湿。
  第一百零二章 覆灭二
  有天子密旨,却无内阁兵部官文,五艘兵船,已是临山卫指挥使能调动的极限。再多,必引来府州怀疑,未出港,便会被拦截。
  余下十余艘小船,多为沥海所三山所运兵送粮使用。因装备火器,能载人员有限,满打满算,这支拼凑起来的剿匪船队,不过一千五百余人。
  一艘兵船上,顾卿同临山卫郭指挥使并排而立。
  郭指挥披袍擐甲,执锐披坚,面容刚毅,英武非凡。
  顾卿一身锦袍,腰束金带,头戴乌纱,未执长兵,独佩一柄绣春刀,腰间悬挂象牙牌,气势丝毫不亚于前者。
  星眸带寒,视线扫过,恍如刀割,煞气有形。
  随两船距离愈近,杨瓒抿紧嘴唇,双手负在背后,攥紧十指。指尖扎入掌心,留下月牙状的红印。
  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顾卿身上。
  目光凝聚,一瞬不瞬。
  指节发白,痛感好似麻木。
  四目相对时,潮水般的情绪上涌,涤荡胸腔。
  几息之后,又急速消退。
  情绪流动,似潮汐翻涌。上一刻,浪高十丈,下一刻,骤然风平浪静。海面似镜,直向下望,已是清澈见底。
  这种情绪,杨瓒少有体会。
  心砰砰跳,喉咙发干,想说的话都憋在喉咙里,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整整数月,震惊,愤怒,焦灼,担忧,一一涌上心头,又逐渐沉入心底。
  同顾卿对面,方才发现,思念远甚所想。
  大起大落,实难用语言秒回。
  用尽全身的力气,方能控制住情绪。
  “杨佥宪?”
  杨瓒久久不动,也不出声,同往日大为迥异。
  同船的周指挥使觉得奇怪,以为他还在担心,不由道:“对面乃临山卫兵船。船头着铠甲者,即是临山卫指挥。”
  言下之意,既打出火光,表明身份,自然是“朋友”。如不怀好意,根本用不着现身,五艘兵船,十余艘小舟,将近四倍的兵力,一个照面,就能将四百人送进海底喂鱼。
  “多谢周指挥提醒。”
  艰难的动了动嘴角,杨瓒微微侧身,松开手指,骨头发出咔吧声响。
  “本官少临战事,心中不定,让周指挥见笑了。”
  “哪里。”
  周指挥摇摇头,并不在意,
  杨瓒深吸一口气,转开视线,理智回归,所有的情绪都压入心底。
  日子还长,想同美人诉说衷肠,需等剿灭海盗。
  当然,情况允许,条件具备,场地合适,杨佥宪是否真有胆量,很值得商榷。
  距离渐近,两艘兵船几乎并行。
  无需放下小舟,搭上踏板,周指挥几个大步,已登临山卫兵船。
  轮到杨瓒,踏上船板,悬空一刻,方才发现,同刘公公相似,他也恐高。
  尽量目视前方,仍如踩在云中,海风吹过,长板晃动,脚步随之虚飘。
  此时此刻,对刘公公的牺牲奉献和大无畏精神,杨御极是钦佩。
  短短十几步路,杨瓒走得万分艰难。
  行到尽头,双腿发软,脚步微一踉跄,手臂即被攥住。
  “杨佥宪小心。”
  熟悉的声音,因疲惫而有些沙哑。
  掌温透过布料,似要灼伤皮肤。
  杨瓒抬起头,不期然,对上漆黑双眸。意识到自己险些撞进顾卿怀里,蹭的一下,双耳通红。
  顾卿挑眉,眼底似有笑意闪过。
  松开杨瓒手臂,顺势覆上肩头,沿脊背滑下,撑在腰间,助他站稳。
  “杨佥宪可无事?”
  有事!
  杨瓒嘴唇发干,耳朵红得似要滴下血来。
  十几岁的身体,反应很是惊人。
  当真该庆幸,自己穿的是官服,腰带也束得不够紧。
  否则……
  站直身体,杨瓒默默垂首,意外发现,这手的位置,是否太往下了点?
  顾千户挑起长眉,表情极是坦然。
  眼中带着疑惑,似在询问杨佥宪,为何这般看他,有哪里不对?
  杨瓒转头,更觉悲伤。
  两辈子加起来,也抵不过顾卿的道行,还诉什么衷肠?
  找个地方立扑,才能找回场子。被反扑镇压的可能性有多大,杨佥宪拒绝去想。
  “我无事。”
  “无事便好。”
  顾卿松开手,退后半步。
  热度忽然消失,杨瓒动动肩膀,微有些失落。
  两人的动作,未有任何出格,偏偏让四周的锦衣卫不敢上前。
  总觉得,千户大人像是要捕食的老虎,这个时候,谁敢上前打扰,不亚于虎口夺食,后果必会相当严重。
  不得不承认,锦衣卫直觉敏锐。
  相比之下,船上的卫军,包括周、肖两位指挥使,神经有些粗放,甚至可以说迟钝,压根没注意到两人异状。
  简单寒暄之后,发现杨瓒和顾卿仍在原处,开口道:“杨佥宪,船头风大,可往船舱叙话?”
  计划是杨瓒制定,执行调兵则是顾卿。
  起初,临山卫指挥确是出于无奈,被顾卿拿着名单逼迫,才扛起长刀,走上梁山。
  同周指挥合兵,面对即将到手的战功,不情愿都化作战意。
  拿下双屿,多砍几个贼子,不能升官,也可抵消罪状,消除隐患。
  战功大小,很是关键。
  一战而下,实是必要。
  “据我所知,许光头手下有三百多条船,能完全掌控的不到六十艘。余下多为谢十六几人掌握,船上海匪对几人的忠心,甚至超过匪首。”
  走进船舱,落座之后,肖指挥并不藏私,将所知的情况一一道明。
  身在江浙卫所,自然比京城来的杨瓒顾卿了解情况,知道不少背地里的隐秘。
  “许光头有勇无谋,在海上二十年,仍是籍籍无名。一众海匪间,压根排不上位次,大小七星岛的刘愣子兄弟,都比他强横。”
  “直到遇上谢十六,才开始发迹,渐渐闯出名号。”
  “这谢十六究竟是什么老头?”
  “说来话长。”
  肖指挥使顿了段,才继续道:“谢十六本是秀才,弘治三年,因徭役之事,为族人出面,得罪县衙主簿。后者同江浙学政有亲,隔年便寻到机会,黜落谢十六功名。”
  “谢十六岳家是个商户,见其落难,非但没有出手相助,反强行接回族女,拉回嫁妆,逼谢十六放妻。”
  “功名被夺,夫妻离散,老父被气死,谢十六惨遭家变,一怒之下,投奔了海匪许光头。”
  “因其颇有才干,为海匪出谋划策。不过数年光景,许光头便吞并附近几股势力,成为远近闻名的悍匪。”
  听到这里,杨瓒不禁叹息。
  可恨之人,亦有可怜之处。
  万事俱有因果,非遭此等变故,此人或可一路考取,以其才能,不入京师也可主政一方。
  “谢十六同余姚谢氏可有关系?”
  肖指挥摇头。
  如真有关系,小小一个主簿,何敢如此猖狂?
  夺人家产,不过数年之仇。落人功名,却是要记恨一辈子。甚者,两族乃至两姓结怨。
  谢十六的子孙后代欲考取功名,查验籍贯祖先,看到这一条,考官的印象也会大打折扣。
  祖先如此,儿孙纵有大才,也将染上污点。
  “如无干系,谢十六为何敢自称余姚谢氏?”
  肖指挥同周指挥互看一眼,都有些拿不准,是否该说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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