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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节

  圣人眼看着不行了,几个兄弟还得聚在一处,商量着父亲的事,要不要提起来也办一办,如今算是有两位皇后了,于皇后能不能跟张皇后排在一处,分个左右。
  便是这时候郑侯爷进了宫,当日沾上这事的,一直关着没放回去,郑家听见消息就知道不好,郑夫人眼睛一翻晕了过去,郑侯爷一口气儿差点提不上来,郑辰守着母亲哭的眼睛肿成桃子大,再不曾想着郑衍竟会撞上这样的祸事。
  明潼先还乱着,上辈子绝无此事,太子废为庶人的罪名里头可没有逼-奸庶母这一条,若是有,那一宫的女眷早早寻了绳子吊死,何必还苦撑着等翻案的那一天。
  她心里过了一遍,就知这事绝不寻常,太子逼-奸庶母,不说他怎么改了口味,只说他行这等事,还带着这许多勋贵子弟就说不通,圣人又怎么正好撞见,更不必说元贵妃这样的人,怎么会自缢。
  她心里先想着成王设套,跟着又否决了,圣人跟元贵妃原在山中,赶着元宵回来,还办了这么大的元宵宴,这却不是成王能左右的。
  这事本来漏洞百出,到元贵妃死了,一切便尘埃落定,太子的罪名绝洗不清,等的不过是圣人怎么断他而已。若是圣人作下的套,那他这最后一把博的又是什么?
  郑侯爷苦等不回儿子,接着的风声,却是说圣人那日气急,下令要把这些人俱都赐死,哪个见着自个儿小老婆被儿子逼-奸会不恼羞成怒,说是赐死,外头人俱都信了。
  郑夫人这下更撑不住,躺在床上水米不进,郑侯爷想的又不一样,儿子若不捞出来,郑家这许多的威名,可不蒙尘,纵容太子逼-奸庶母,郑侯爷光是想都喘不过气来,把祖宗祠堂里头供着青铜铸就的丹书铁券取了出来,捧着一路进了宫。
  郑侯爷自然没能见着皇帝,却把儿子必死的消息又听了一回,他出了宫门口就没撑住,叫人架着上了车,回去缓了一日,若不是儿子这罪名实不好听,倒恨不得自来不曾养过这个儿子。
  这事儿且还没完,郑侯爷才一进宫,跟郑辰说亲的人家就着了婆子来退亲,连体面话都不再说了,只笑一回:“如今贵家同咱们可不太相配了。”
  郑夫人躺着,是明潼见的来人,她勾了嘴角笑一笑:“两边既作不成亲,也不必就要作仇,你们夫人这话说的真真好听,少不得往后要叫旁人也笑一笑的。”
  此时郑家看着是要倒了,这事能不牵连族人就算好的,哪里还敢跟郑家结亲,郑辰关着门又哭一回,这回却撑住了,家里已经倒了两个,她可不能再倒了,握了明潼的手道:“这门亲事不要了,嫂嫂替我退了罢。”
  明潼果真捡点出聘礼来退了回去,名声虽不好听,可也免得勉强进门,往后更叫婆家磨搓了去,哪知道郑夫人醒过来听见明潼替女儿退了亲,又是急又气,伸手就把药碗砸在明潼身上。
  明潼看着她着急跳脚,郑辰也伏在床前痛哭辩白,明潼皱着眉头听了一会儿:“母亲也不必发怒,宫里头还定怎么样,是死一个够平了圣人的气,还是要死一家子,还没个定准呢。”
  郑夫人刹时收了声,惊疑不定的看着明潼,抖了手指着她,嘴里还想骂,叫明潼一句话堵住了:“太子都眼看着要杀要刮了,郑家可有这么大的脸面,把人捞出来不成?”
  郑夫人连怒带怕,竟又昏厥过去,郑辰只是哭,又请了大夫来把脉,城里这样病倒的不止一二,连看诊都看不过来。
  郑侯爷一回见不着,天天按品穿了大衣裳进宫守着,他家里还有块铁券,总能保得平安,余下的人可是连哭的地儿都没了,成王许他在屋里头等着,总有一口热茶好吃,好容易等圣人歇足了力气,当真下令把听见的看见的俱都办个干净。
  郑侯爷跌跌撞撞把那铁券捧过头顶进去了,趴在地上不住磕头,圣人半撑着坐住,眼睛下面浮肿一片,问得一声来者是谁,英王先答了,圣人想了会子,竟笑一声,声音哑的好似夜里密林中的林枭:“许了你,可他若说了甚不该说的,这铁券可就没有第二张了。”
  郑侯爷哪里还说得出话来,是叫两个太监架出门去,一屋子人都知道太子的事不简单,可没人敢出声,圣人叹一口气:“给她加两个谥号,诚孝皇后,同敬肃太子葬在一处罢。”
  原来诚孝皇后还是元贵妃的时候,圣人一意要与她葬在一处,这会儿都是皇后了,竟下了这样的令,可代王除了答应再没别的好说,他心里也瘆得慌,元贵妃怎么死的,他们几个心里清楚,只谁都不说,蒹葭宫一到夜里就起阴风,如今诺大的宫室,都已经空了。
  郑侯爷保了儿子,可没等着郑衍叫带回家来,他就在摇椅子上睡了过去,心中放下一块大石,担子卸下了,把他的命也带走了。
  第二日下人去看,屋子里炭火烧得旺,郑侯爷的身子却已经僵了。
  ☆、第335章 鸽子蛋
  郑夫人儿子没出来,丈夫却先死了,人原来就病着,这下更起不来了,躺在床上人事不知,郑辰也没了计较,家里两个男人没了,她先是哭过一回,肿着一双眼睛来问明潼:“嫂嫂,咱们如今可怎办。”
  明潼自然稳得住,叫养娘嬷嬷带了孩子往后头去,不许把他带到前边来,郑衍一时半会儿还放不回来,总要等着圣人发话,这时候要紧的是先把丧事办起来,她扶着郑辰,叫她的丫头把她带下去洗脸。
  “拿白纸出去把大门贴了,院子里头起孝棚,把艳色衣裳都换了去,白腰带怎么还没裁出来?香烛纸钱扎彩亭的匠人,念经的僧道都赶紧去请,顶要紧的是阴阳先生,请了来看看侯爷是甚时候走的,也好写文书。”没这张阴阳纸作路引,阎罗王便不收人。
  家里原来是乱成一团的,郑夫人身边的管事婆子先还有些轻慢心思,叫明潼捉了一个出来,一顿板子下去,几辈子的体面都没了,明潼给她按的罪名谁也说不得情,都办丧事了,竟还敢嘴嘴舌舌夹缠不清,打一顿赶出去,再不许进府当差。
  这下子再无人敢挑头,明潼换上八幅孝裙戴了孝髻,连着慧哥儿也换了一身白,她一面给儿子换衣裳,一面替他戴上观音玉像,就怕他小孩子眼睛太干净,家里死了人招些脏东西来。
  郑侯爷这个年纪不能算是寿终正寝,又不好说他是叫吓死的,死相还不怎么好看,怕是夜里突发心疼病,平日里都有守夜,偏那一天,他才交了丹书铁券出去,心里实当了受,这块东西,一代代的传下来,到他这儿倒断了。
  叫了酒叫了菜,吩咐下人不许打扰,若是不叫不许进来,他吃空了一壶酒,疼起来的时候,拿手打翻了酒壶,可他砸东西,是这些日子常有的事,不是痛哭流涕就是闷声不响,下人叫了一声,还叫他喝骂一句,哪知道早上进来,人就没了。
  书房守着的下人自知不好,把他人扶正了,盖上毯子,倒了的酒壶菜肴俱都理下去,只说人已经过去了,郑夫人听见就晕了,明潼进得门再不好对公爹的尸首细看一番,心里知道他这是叫吓死的,干脆也不追究,看了郑侯爷贴身的长随一眼,那人腿都打着哆嗦,明潼干脆转身出去,叫人来料理尸首。
  可不得料理尸首,郑侯爷是坐着死了的,但凡人死要葬,都得趁着还有口热乎气,叫人躺平了,才好落进棺材里,郑侯爷这样坐着的,骨头都硬了,要埋要葬,先得把骨头给压断。
  老实本份了一辈子,到老叫儿子给坑了,棺材是早早就存下的,可人不直躺不进去,叫压得骨头都断了,再给他穿上寿衣。
  人躺在棺材里只露个脸儿,如今天还冷着,倒不怕放着坏了,可阴阳先生批的时辰要下葬,郑衍不回来,就只有慧哥儿能捧盆摔瓦了,明潼样样事加紧办着,郑夫人却忽然发难,非要等着郑衍回来再把人给葬了。
  又推了明潼让她去成王府里求一求成王,郑夫人嘴上是求人,却是一肚子的怨气:“你说你同你大姐姐自来相好,怎么她竟不知替你张一张口?”
  明潼原在郑夫人跟前还作个恭顺模样,这会儿早懒得妆样子了:“母亲这话说的,皇城里又不是只有一位王爷,圣人还在呢。”
  连着郑辰也求起来:“咱们如今再没旁的法子了,嫂嫂去求一求王妃,总要哥哥家来,才好出殡。”郑侯爷一死,她的婚事又得拖上三年,穿着素服戴着重孝,鬓边一朵小银花,原来生的圆润的姑娘,生生瘦成了柳腰儿身条,父亲已是没了,总还有个兄长。
  明潼原也想去成王府看一看的,可她身上戴着重孝,怎么好上门去,写了一封问候的信送了去,哪知道正叫纪氏接着了,她原也想开口求明蓁替郑衍说上两句好话,总归圣人已经答应了的,早放晚放都是要放,不如早点儿放出来,不叫他多吃苦头。
  可眼看着明蓁连见红这样的事都不报给成王知道,郑衍的事就是求了也无用,不过多吃几日的苦头,郑衍也确是该吃苦头了,这番再不明白,这一家子都要叫他拖到火坑里去。
  明蓁的胎是保住了,可后头的日子,一直到生产都得躺在床上不动,不论吃喝都得在床上靠着,梅氏又请了送子观音来,但凡别个说是灵的,她都求了来供着,可心里却止不住的发慌,若是这胎不是儿子,那大夫可说了,依着现在的身子,怕得调养得几年才能再生孩子了。
  她原来就想过,这回更是翻来翻去的想,肚里这点肠子,打结的不打结的,俱都翻了一回,心里隐隐生出念头来,便是娥皇也有女英。
  她心里生出这个念头来,又赶紧掐了去,如今女婿在宫里,荣辱不知,女儿躺在床上,肚里这个是不是宝也还不知,她倒比明蓁更着急,嘴里的泡才好了些,又长了出来,一嘴的口疮,明蓁还能吃些肉粥鸡汤,那些个热的,她都不能咽。
  大冬天肉汤一冻上边一层白油花,梅氏干脆只能吃冷粥,热茶都喝不得,吃什么嘴里都疼,大夫开了药磨成粉,拿麦杆子点在疮处,也只医得一时,一停了就又生了出来。
  纪氏倒还宽慰她:“嫂子不必这样,大姑娘都保住了胎,后头不过辛苦些,也没多少日子就要出来了。”
  她正说着,外头颜家送了信来,却是明沅写的,郑侯爷的丧报除了上报,还得知会亲戚,她接着信儿立时告诉了颜连章,把奠仪送了过去,不过是些三牲水牢,再有就是些金银纸钱,急着叫人去扎彩亭,给郑家送了三十亭彩扎大亭,三十亭彩扎小亭。
  纪氏消息难通,此时明潼又出这样的事,便对梅氏请辞,原来请了她来就是怕明蓁落胎,梅氏一个人拿不出主意来,明蓁的胎稳了,她便急赶着坐了车,也不往颜家去,先去了郑家。
  明潼一个人打理一场丧事,连个能帮手的人都没有,拉了郑辰出来,叫她收了泪,把事儿先理起来,叫她专管着起孝棚要用着的杉条竹子草席香烛,只这些东西,郑辰就忙得团团转。
  明潼见着纪氏来还一奇,跟着想到必是明沅送了消息过去的,先问得一声:“娘怎么这时节来了,大姐姐身子可好?”
  纪氏见她面色如常,到忍不住要淌泪:“你这孩子,出这样的事,竟不知道知会我一声,娘总能来帮帮你。”
  明潼扔了手边事,扶了纪氏坐到房中:“我又不是撑不过来,不必娘帮手的。”郑家如今上上下下都等着明潼发声,原来郑夫人不放手的权,这下也只得放了,全交给明潼一个人打理,丧事要办,春耕要办,一桩桩可都拖不得。
  纪氏见女儿人看着累些,面上却没有倦色,看她捞着功夫吃上一碗面片汤,还笑一声:“尚算清闲,原来那些想来的,也不敢来了。”
  郑家儿子关着,老子出了宫就死了,谁还敢过来吊唁,为着面上不难看,奠仪是送来了,可人却不敢到,厨房里日日备着豆腐宴只没人吃,既人不来,明潼也不必到外头去,慧哥儿也只一日抱了出去一回,再不许他在灵堂多呆。
  纪氏见女儿这样皱了眉头,眼睛一扫,几个丫头出得屋去,她搂了女儿道:“大囡,你同娘说,你想着他回来么?”
  郑家这个爵位是换不走的,世袭不降等,没了郑老侯爷,郑衍就是侯爷,若是郑衍再不回来,慧哥儿就是文定侯了,原来要熬一辈子,这会儿倒省去了那三五十年。
  明潼听见母亲问,笑了一笑:“想不想的,想了也没用,圣人必要放他回来的,老牌子的勋爵,可就只有郑家一家了。”有的开国之后没挨到第二任皇帝就死了,有的挨倒是挨到第二任了,三四又没过下去,如今到了第五任,真个算了开国初就有的,一支传下来的,只有郑家。
  纪氏心里明白,看见女儿不想答,也不再问了,却不知该怎么劝她好,郑家如今且还不比郑侯爷活的时候,郑衍一出来,就背上了污名,别个怎么会说郑侯爷是叫圣人吓死的,只会说是让儿子活生生给气死的。
  还不曾说得几句话,嬷嬷就抱了慧哥儿来,松墨拎了食盒来,里头是才做好的酪,还有一小碟子鸽子蛋,明潼褪了银戒指银手镯,洗了手替慧哥儿剥起鸽子蛋来。
  慧哥儿张嘴等着吃,看见纪氏还识得她,结结巴巴叫了人,舌头就伸了出来,明潼一只蛋还在手里不曾剥好,他就张着嘴巴伸了头过去往她手上凑。
  一口咬住嚼了,吃得又香又快,明潼一个没剥好,他嘴里的已经咽下去了。明潼见了儿子,脸上立时笑开了,她喂了慧哥儿吃了鸽子蛋,又吃了下半碗酪,叫他自个看字牌。
  纪氏见着这样,也不再多说:“等人回来了,想折腾就由着他折腾,只你守住了,日子就不差。”
  明潼抬头笑一笑,伸手摸摸慧哥儿的脸,见他咧着嘴笑,点点他的鼻子,慧哥儿吐舌头出来,笑着在罗汉床上滚成一个圆球,明潼笑得一会儿:“娘,你回去罢,我这儿无事的。”若是圣人殡天,母亲跟官哥儿,也就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哪知道自葬了元贵妃,圣人的身子竟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三月里竟还亲自去了地坛祭农神,祈求新一年有个好年程。
  ☆、第336章 金谷酒
  英王代王几个眼巴巴的盼着父亲赶紧死,若是能在他死前要一道诏书,或是从他嘴里抠出句话来,便大位有望。可谁知道眼看着要死的,他又一日日好起来了,三月里祭了农神,到四月又能上朝听政了。
  英王代王空欢喜一场,伴君如伴虎,伴个病了的君王,那比陪着老虎还更凶险,一句话得在肚里过三回才敢出口,煎的茶端的汤,必得眼看着他们亲口尝,才肯咽下。
  跟前一字儿排开四个儿子,英王代王自然更殷勤些,可圣人此刻恨的就是这番殷勤,只觉得这两个儿子想的是他屁股底下的位子。
  他看殷勤的不顺眼,看两个不那么殷勤的,他也依旧还是不顺眼,人老多病,越是病越是跟浸了苦药汁子似的,把人都给浸黑了,这些人都盼着他死,可他偏偏不死,不仅不死,还把身子调养好了些。
  原在温泉山庄时,圣人就停了丹药,他吃了快十年却从不敢多吃,近年来越发衰老了,才倒这药当延年的好物,道士也是他招进来的,丹方也是他看过的。
  初停那一个月里,不住口渴瞌睡,吃得不多喝的倒多,整个人发虚,一身一身的出汗,人瘦的脱了形,看着比原来还更苍老些,皮肤按下去的凹洞,许久都不会平复。
  那时候他是真当自己要死了,可越是觉得自己要死,就越是想要多活几年,停了丹药,靠着食补,太医说他是气血两虚,身子损耗的厉害,圣人这回终于听了话,食五谷补原气,吃了一个月的素食菜粥。
  竟一天天腿脚有力了起来,这些他留了一手,不曾开口告诉元贵妃,这个他最宠爱的女人,在爱子死了之后,确有一段日子发疯也似,嘴里不清不楚说出许多话来,圣人先只当她是疯了,可那疯话太过骇人,他不住去思量,想得会子,忽的想到了文定侯郑家。
  元贵妃说,她是天人,与文定侯是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人,是天上的星宿,是注定要站在顶端的人,自她十来岁入宫起,她就是金笼子里养着一只金丝雀儿,她进宫之初连字都识不全,还是进了宫才学了起来,怎么会是天人。
  元贵妃一日有一半儿是疯着的,圣人就专挑了这半日去哄她,想听她嘴里究竟能说出些什么来,越听越觉得真。
  她初识得字就会作诗,写出来的诗句却有许多同文定侯相同,圣人当时还当是小女孩子作戏玩笑,可她那付懊恼的模样实作不得假,此时想起来,她便是恼怒有人先她一步,把她嘴里“天上”的诗给说了出来。
  问她问的多了,她便神秘的笑,到这个年纪了,再美的人也已经看的失了新鲜,圣人宠她,也只是后宫之中再无鲜妍颜色而已,到她死了儿子,便是发疯也对她很是怜惜,毕竟是宠爱了这许多年的小儿子。
  听的越是多,圣人就越发心惊,郑家的东西,高深无人懂,也确有人戏称过郑天琦写的书是天书,可从元贵妃的嘴里说出来,确只是九牛一毛。
  若是旁人只怕就当元贵妃是叫鬼上了身,疯子的精气弱,叫鬼压住了拿狗血点额,任一一间道观的道士都会干这事儿,可圣人却信了。
  一旦信了,元贵妃在他眼里就是异类,比那志怪里的狐精鬼怪且还不如,这是个把自己看作高他一等的女人,可却依旧在博他的宠爱,要在他的宠爱之下才能享受这富贵荣华。
  她自称是天人,可儿子死时她一点也没办法,吃了这许多药,她也不知道不对,再想想郑天琦留下这许多著作秘密,而她要的自来不过就是万人之上的宠爱罢了。
  计策是他们两人一起定下的,元贵妃丹药吃的多了,可越是疯癫的人,想出来的办法才越是直接干脆不计后果,她想的是陷害太子,太子杀了她的儿子,她怎么能不报复。
  可圣人却从她说了这话之后,就没想着要再留她的活路,她是个怪物,她的脸上几乎看不出改变,近四十岁的人了,还似双十年华。原来是得天独厚,如今天不容她了,那就把这二十年的宠爱偿还了来。
  元贵妃先还得意,自以为就能登上后位了,花这样少的功夫,就把太子拿下了,她执了金酒爵送到圣人面前,看着这个日渐老去的男人,觉得自己一辈子算是对他忠诚了,不嫌他老了,不嫌他丑了,还愿意跟着他,若是她当到了皇后,等他死了,不独下面是哪个皇子当了皇帝,她都是太后。
  哪知道圣人没有接过酒爵,他那一双在她眼中已经苍老的无力的手,死死掐在了她的脖子上,元贵妃目眦欲裂,两只手扒着他的手背,长长的指甲在他手上留下一道道刮痕。
  她指甲都翻了起来,死了之后十指指缝血液凝结,眼睛花了好大的力气才阖上了,嬷嬷的手一松,那双眼睛就又瞪了开来,死不瞑目。
  杀了她,圣人一点也不后悔,若是早知道她的来历,只怕早就杀了她,让她能跟敬肃太子葬在一处。
  到要死了,她也下了狠手,手上捏着金酒爵,酒爵三足,一下下打在他的胳膊上,圣人吃痛,却不放手,虎口用力,生生把她捏死了。
  到她的手脚无力垂下那一刻,这个局才算完了,身边一切能害他的,俱都解决干净,圣人实是无力再把她挂到房上去的,他就坐在元贵妃尸体的身边,明黄衣裳上头还沾着她窒息死时那一瞬间失禁流下来的脏物。
  他坐得许久,久到投过红窗格的阳光缩了回去,他才把元贵妃披着的那件锦袍玉带取了下来,挂到梁上,举着她的身子,挂了上去。
  圣人几近脱力,唤了太监进来,见着模样抖的似秋日里的落叶,圣人叫他们收拾干净,他们就真的收拾了个干净,不止把地擦了,圣人身上的衣裳换了,还把元贵妃挂的好看了一点儿,她是最爱美的,死的时候也愿意更美一点。
  太子是必得死的,可到如今这地步了,圣人倒不想杀他了,他身上担着这份污名,再没有死灰复燃的那一天。
  如今他好了起来,写了废太子的诏书,还得去告庙祭天,太子是庶人了,东宫里头那些个女眷却得有地方盛。
  圈了个宅院出来,把太子关在里头,可太子的儿子,却叫圣人封了郡王,太子统共就只有一个儿子,这个儿子是养在太子妃跟前的,封了寿王,一辈子就呆在京中,这可比变成庶人要好上许多。
  到太子妃带了他出宫进王府居住时,那一院子的姬妾,她一个都没留下,带走了公主跟儿子,没了这个丈夫,她身上也没了封号,可她却是郡王的亲娘。
  圣人是叫她选的,选陪着丈夫小院里头相守,还是选带了儿子到王府之中度日,这两个都是一样,圈禁了一辈子不许迈出步子来,太子妃想都不曾想,立时先了跟着儿子,两座笼子里头,她选了个银子打的。
  文定侯的丧表报上来的时候,圣人还想着那些跟着胡混的子弟要怎么办,一时发落了,太伤筋动骨,可全放回去,他又怎么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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