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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千娇 第129节

  “有什么用?”匡胤摇头道。
  赵普急道:“那么,来的这些武将,叫他们赶紧回营集结兵马吧!”
  匡胤顾不得伤感,沉吟片刻后道:“立刻派人去皇城西边瞧瞧。南边的路不好走通,从皇城北绕道过去。一定要确认‘叛军’进皇城没有!西华门在危急时是一道较强的防御工事,强攻同样很费力费时。”
  赵普忙抱拳道:“我马上找人去。”
  匡胤在危难关头表现得还是十分理智和镇定,并未慌张就乱来,他点点头道:“你派我的亲兵去看情况,得到消息了叫他们直接去铁骑左厢第一军中军禀报。这里不能呆了,我现在去找石守信、王审琦、韩重赟,叫他们带着铁骑军的武将直接去军营议事。除铁骑军、别的人马现在更不好号令。”
  “东西一定要拿好。”匡胤指着赵普抱着的包袱。这玩意现在还真成了一个毫无用处的包袱。
  匡胤迅速对眼前的形势进行了一番判断:张永德先走一步,临时自然无法再追到控鹤军左厢去逼他上位;在皇城外面拥立皇帝后取得调动大军名义的谋划现在已经行不通。(赵匡胤不敢乱动少量兵马的,对方是大军出动;人少了又没名义号令煽动军心,一点作用都没有。调集起大军才是关键。)
  自己称帝更是完全没必要,眼下这种状况称帝是主动变成全部禁军的活靶子;既然没有了张永德,以平乱的名义起兵才是没有办法之下、最好的选择。
  他想通了这些事之后,准备面对现实应付。便和赵普一起走出了签押房。
  就在这时,忽然一个部将迎上来抱拳道:“禀赵将军,王朴带人到衙署这边来了。”
  赵匡胤一惊,立刻问道:“带了多少人?”
  “数十骑。”部将答道。
  赵匡胤听罢暗自稍微呼了一口气,忙叫上赵普一起出去。这时只见大堂上的武将们都跑到衙署门外去了,外面正有人大声说话。
  及至门外,便见数十骑兵护着枢密使王朴、几个宦官在前面。王朴大声道:“我带了圣旨和枢密院军令来,殿前都检点张永德何在?”
  有人嚷嚷道:“张都检点去控鹤军左厢了。”
  “殿前都指挥使赵匡胤、都虞候史彦超,各厢都指挥使,出来听令!”王朴似乎并不打算进衙署。
  这时众人让开了道,把赵匡胤从人群后面露了出来。还有史彦超虽然在人群里,但他个子最高,足足高过周围的一个头或大半个头,十分显眼。
  此情此景,赵匡胤只得硬着头皮上前道:“赵某在此。”
  宦官正要上前宣旨,王朴却伸手拦住了宦官,直接策马上前道:“枢密院奉旨下令嘉奖诸将……”遂将殿前司各武将的升迁嘉奖名单念了一遍。
  这时赵普问道:“我听说有叛军攻打皇城,叛军是否已占据了皇城?这些军令是奉谁的旨?”
  王朴镇定地大声道:“谁告诉你是叛军!官家在御塌前亲自首肯,内常侍杨士良是官家亲信、老夫等人也在场……下旨皇后监国,皇后为加强皇城防卫,懿旨调动人马;大军入驻皇城奉旨行事,如何是叛军?若是没有皇后懿旨和枢密院军令,擅自动兵才是谋逆、才是叛乱!”
  这时赵普大声道:“兵马都进皇城了,只要不是官家亲自来下旨,大伙儿怎么知道这圣旨是不是官家的意思、皇后是不是奉旨监国?说不定你们以武力挟持了官家,矫诏下旨!”
  听起来真的是很有道理,或许事实就是那样的……但王朴居然“哼”了一声,把圣旨、懿旨、枢密院军令拿给一个宦官,然后自己拍马便走。压根就不理会赵普,更不和他争论。
  留下赵普站在原地,像是一拳打在了空中、还被别人鄙视抛弃一般,十分尴尬。
  赵匡胤见状,只觉得赵普和王朴斗,还是差了太多!就跟一个普通平民和猛将过招一个效果,连半招都对不上。
  枢密使亲自来送圣旨和军令,怀疑人家是假的?既然枢密使都能矫诏帮着皇后了,不是更加证明皇后已经掌控局面和大权么……那假的或是真的有什么区别?
  众将已是议论纷纷。有几个人脸上已经出现了异样的红光,那是几个突然建节的人。
  建节,节度使!唐朝中叶安史之乱后,节度使这个名称的权力和名气暴涨、一直到最近,两百年时间的鼎鼎大名,但凡是做武将的,一声节帅那就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别人说话之间都要客气好几分!
  周朝以来,节度使权力受到极大的削弱和制约,除了西北、河东和河北的几个镇有点实力,别的节度使都没什么实力了;特别是禁军加兼节度使,大部分属于领俸禄的遥领,相当于唐朝以来封的王侯、没有实际的封地……但这些并不能完全消除武将们对于节度使的热情。大伙儿要的就是地位、身份、尊严!
  但凡建节者,或是有真正的大建树、或是有几代人的积累,相当不容易。现在一下子就建节,别说是皇宫里来的圣旨和枢密院军令那么靠谱的渠道,就算只是一个梦,大伙儿也想在梦里多呆一会。
  ……赵匡胤也愣了,心里不禁冒出一个念头:从听到马蹄声,到现在才多久?有半个时辰吗?或许有了,但绝对不到一个时辰。
  皇后从调兵、到全面掌控局面,仅仅半个时辰!每一步都精致完美,每一步都简单直接有效!在胆大、暴力又快速的做法下,充满了细腻的风格。
  赵匡胤的额头上浸出了汗珠,他猛地想起了高平之战前后皇帝柴荣的雷霆手段;而今这个女人,不输柴荣、甚至更加可怕!
  哪怕符后是他的死敌,赵匡胤都忽然生出了一股子敬畏的情绪,他觉得自己最错就是与符后为敌!
  但赵匡胤又觉得自己的实力其实比符后一党大,一时间仍有些不甘。他的心情在一瞬间真是复杂纷乱到了极点。
  外面的宦官还留在那里念圣旨和懿旨,大伙儿似乎陶醉在伸手可及又十分实在的好处之中,仍旧在那里听着。赵匡胤却没管那宦官的什么圣旨,迅速离开了衙署门口、赶紧对赵普道:“不用派人去察探了,马上召集我的亲兵备马,离开殿前司衙署。郭绍的人马肯定已经攻占了宫城,而且逼迫皇城二府的大臣都投效皇后了。”
  赵匡胤又对一个随从家将道:“去把石守信、王审琦、韩重赟叫进来。”
  不多时,三人入内。赵匡胤干脆地说道:“禁军全军嘉奖,就没有咱们几个人。你们觉得叛贼会放过兄弟几人?”
  石守信等皱眉无言以对。
  赵匡胤道:“跟我走,咱们赶紧去铁骑左厢第一军驻地再说。在军营里,一时半会儿他们还不敢来强。”
  张永德就是直接去控鹤军军营,赵匡胤依他的路子,也觉得那种去处是眼下稍微安稳的地方。当下便带上部将和亲兵,赶紧从侧门出去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 追随脚步节拍
  铁骑军一处靠城门的驻防营地门口,只见一队马兵急匆匆地鱼贯入内,紧接着大将数员奔了进来。这里的驻军以骑兵为主,一个军同样不满编,只有二到三个指挥,一千多骑。
  赵匡胤便在刚进营寨的一群人里。他抬头一看,只见有一片空地校场,周围有一圈矮的土夯墙和藩篱,有人值守;校场旁边一片错落的房屋便是兵房。
  正好一个指挥使带着数骑策马上来拜见,赵匡胤立刻就叫出了姓:“王指挥,有人来传军令吗?”
  那武将抱拳答道:“来了枢密院的人传令,军令在李都虞候那里。下令咱们未得枢密院调令不得乱动,然后就加兼都虞候为防御使、给咱们的将士赏钱。”
  赵匡胤挥了一下手,带人来到了中军行辕。这铁骑左厢第一军的军都指挥使正和他在一块儿;别的中低级将领也没看到人,一时间他们进了行辕内就觉得里面空荡荡的。
  亲兵和随从留在外面,一行五人进了大堂,目前只有赵匡胤等几兄弟和赵普。
  王审琦这时才忍不住问道:“皇后和侍卫司郭绍联手,要拿咱们开刀?”
  赵匡胤和赵普对望一眼,来不及给王审琦解释……不过王审琦等人看这形势,大约也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只是包括石守信等亲信在内所有人到现在都还不能确定赵匡胤的兵变计划。
  赵普平素足智多谋,此时也拿现状毫无办法,问道:“主公,该怎么办才好?”
  “让我稍稍静一小会儿。”赵匡胤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抬起手撑在额头上,手掌在黑而宽的额头上摩挲了几下。他看起来很苦恼的样子。
  赵匡胤现在心里有万般波涛在奔腾、百般思虑在纠缠,无论有多么不甘心和憋屈,无论有多少理由,也无法阻止他渐渐面对现实:失败的阴影已经到了眼前。
  这时他放下额头上的手掌,回顾左右四人。他意识到,人世炎凉,各人都会顾自己;若非在场的几个人和他一样不可能被饶恕,他们同样不愿意拿全家性命开玩笑。(如果郭绍到了失去朝廷大势支持的必败田地,他手下的嫡系同样剩不了几个人跟他;禁军首先是周朝和皇帝的军队,家眷大部分都在东京、靠朝廷供给军需,然后才依赖各自的武将,轻重有别。)
  “为今之计,应该还能调集一部分人马,鱼死网破罢!”赵普道。
  赵匡胤摇摇头,就算能通过嫡系指挥使召集起来一些军队,战斗力就不敢想象了。铁骑军确实是精锐,攻打外敌很凶猛,但在这种完全不占理、没有胜算的逆境下内战,将士愿意拼命才怪。
  “其实从早上卯时钟鼓敲响的那一刻起,咱们就已经败了。只是咱们实在难以接受那样的结局,非要等到最后关头才愿意放弃。”赵匡胤颓然道,“权力场就如战场,甚至比战场更加凶险、激烈。别人有备而来,先手一旦开始就会循着他们的计划逐次展开停不下来。而且对方的计划肯定是先猜中了、或者奸细打探到我们的企图,专门针对咱们部署。
  咱们从失去先手和主动的那一刻起,继续在原来的路子上应对,就一步落后、步步落后,跟着别人定的规矩亦步亦趋,始终只能追随他们的节拍。”
  赵匡胤一掌拍在案上,“所以,咱们现在就算在原来的路子上挣扎到最后,结果还是那样、毫无用处;说不定咱们越挣扎,敌人越高兴……好借机享受咱们的绝望,发泄他们的仇恨!
  赵某人就算输光,也输得起,不能叫别人小瞧!现在咱们应该另辟战场,叫别人追随咱们的路子。”
  “主公另有蹊径了?”赵普急忙问道。
  赵匡胤看了他一眼,叹道:“现在我们还有机会先手干另一件事,当机立断出奔……目前为止,都是郭绍的人马在上蹿下跳;咱们并没有动兵,整个禁军也知道咱们什么都没做。如果郭绍立刻挑起厮杀,于局面不利,他暂时还不敢轻举妄动。这便是出奔的先手时机,早作打算!”
  赵普:“……”
  “如果我没猜错,只要赵某和诸位兄弟没死,符后还有点明智的话、就不敢拿咱们的家眷泄愤。”赵匡胤道,“如此一来、就算咱们败了,也能尽可能保护家眷……也不叫对方报仇痛快!”
  赵普问道:“去哪里?”
  赵匡胤看了一眼已经目瞪口呆脸色惨白的几个兄弟,沉吟道:“地方是得多想一想。”
  ……
  皇城内,众臣已散去,继续忙活着紧张时刻的诸多事务,今天注定是最忙碌又紧张的一天。
  郭绍情知还不到放松庆贺的时候……但这并不影响他狂喜的心情。因为大事到了这一步,已经渡过了最难的一关,形势已经全面向自己这方偏斜,胜利已经可以预见。
  他容许自己暗地里欢乐,心道:容我先陶醉一番,哪怕只有短短的一刻,也想享受品味一下此刻扬眉吐气的心情。
  头上的利剑、随时准备灭他的仇寇、掠夺伤害他关爱之人的敌人,此刻完全处于下风,被打倒在地战战兢兢!有什么比这种大石头落地般的轻快心情更愉悦的事儿呢?
  金祥殿的一间偏殿里,郭绍正被赐坐在符金盏的对面。前世今生,除了那一次的拥抱、这是离得最近的一次。
  偏殿的门敞着,外面有宦官宫女在门口,能看见里面的光景;毕竟男女有别,敞着门在人们的视线下显得正大光明……不过宫室内只有他们两个人,还坐得只隔一张桌案,屏退左右在人们看来显然是为了商量机密。
  但实际上他们没说正事。郭绍此刻暂时陶醉在胜利的喜悦中,没多少心思密议。长久的重担卸下来,他正忙着缓一口气,精神十分轻松。
  “我看看你的懿旨。”符金盏的脸蛋仍旧红扑扑的,看得出来她的心情也相当好。
  郭绍便从怀里把那临时找到的白绸缎伪造的懿旨拿出来,毫无压力地送上去。皇室的旨意,至少在这房间已经变得形同儿戏,伪造的东西可以拿出来观摩。
  ……符金盏随手去接那东西。她的心思很细、感情也很敏感,忽然之间她想起曾经给皇帝进汤的场面,皇帝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的手、不愿意太亲近的场面。她便故作不慎地放到了郭绍的手上。
  皇后的手,他不可能不注意,果然他脸上的表情都变了……不过他并没有躲避。符氏触碰到的瞬间,只觉得心坎上微微一颤。顿时很不好意思,急忙而快速地从郭绍的手指上挪开,把那东西接了过来。
  仅仅是轻轻的接触,也叫符金盏心头扑腾直跳,实在是因为从来没有做过出格的事的缘故。打出生起,因为是卫王家的第一个女儿,家教额外严、比符二妹严得多;所有人都提醒她要保持礼仪、仪态,哪里这么大胆过?
  符金盏不动声色,低头看了一番上面的字。她刚才还对这东西好奇,但现在又被另一种心情占据,低头看懿旨时轻轻说道:“之前我叫宦官给你送的手令,你还放着么?”
  郭绍道:“收好了的……好像没有写什么要紧的事。”
  符金盏道:“这是我第一次亲笔写东西送给男子。”
  她说罢便悄悄把眼睛从绸料上抬起,看了一眼郭绍,只见他正把手摸着自己的胸襟,好像一下子很在意那一份手令了。符金盏见状觉得自己完全猜到了他的心思,她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郭绍的细微表现,更激起了她的兴趣,当下忍不住更加大胆,一种豁出去的心情涌上来,又悄悄说:“你刚才碰到我的手了,我的手除了你也没被别的男子碰过。”
  说出这句话时,符金盏微微有点后悔,脸上愈红。怎么这样的话自己也说得出来!太过分了点。
  郭绍愣在那里,显得有点木讷。符金盏猜测,估计他有点不信,但她自己并没有撒谎;说来估计都没人信,做皇后几年了皇帝居然没碰过她的手,上次抓住她拖行也只是抓的手腕,还有袖子挡着,没抓到她的手。
  符金盏想起那件事,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左额头,伤口还有个浅浅的疤没好完全,几个月都不好估计很长时间都不能消散了。此时她心里的恨意又毫无设防地渗透出来。
  她从来都是高贵不可亵渎,只有皇帝曾经敢骂她贱人!骂一句不是最要紧的,关键是长期冷暴力和无声恐吓之下的一次激化。她在狂喜的心情之余,又有了报复的欲望。
  她心道:古人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就是小人女子,我小心眼。实在没有那么宽广的胸怀把那么多委屈和气愤这么咽下去!
  “记得在北伐之前,我说要给你奖赏和惊喜么?”符金盏的眼睛里露出无法读懂的眼神。
  郭绍点头道:“记得。”
  符金盏深吸一口气,问道:“那你想要什么?”
  第二百四十六章 带刺玫瑰
  郭绍听到她提起奖赏惊喜,一下子陷入了刺激和激动之中,他觉得实在是太疯狂了。本来就狂喜的心情,被这么一刺激,心率极具攀升,有种窒息一般的快感。
  他瞬间大胆地抬起头,脑子里“嗡”地一声,想要肆无忌惮;但又莫名紧张。在许多小动作快速交替、许多表情变来变去之后,始终半句话都没有说出口。太紧张了,心坎都要从喉咙跳出来,估计现在他连话都说不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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