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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节

  毕竟十年寒窗,谁是容易读出来的呢。
  **
  一天后,展三叔带着展老爷子,往县衙门口一跪,递了状子。
  展老爷子实在是不想来,拗不过儿子死拉活拽把他拖了来,展三叔哄他道:“爹,不要你老人家说话,你就去就行了,话都我来说!”
  展老爷子气道:“那你非叫我去做什么?”
  展三叔理直气壮道:“你去了,县尊才能更同情我们家啊,你看我身强力壮的,往那一跪,不像个样,你老人家一跪,那就不一样了,县尊一看,哎呀,这家人真可怜,朱老爷真不像话!”
  要不是展老太太虽然年岁大了,也算女眷,跑县衙来不太好看,他能把展老太太都拖来。秉着一颗本就有的不安分想搞事的心,展三叔以自己的精明安排了一切,得到了袁知县的重视,因又涉及县试要事,袁知县当天就让衙役下乡把朱老爷给传来了。
  判案的过程没什么可说的,前因后果俱全,满村人都可以作证朱老爷确实去了展家,赖也赖不掉,因为展家人及时出首,没有造成严重后果,袁知县就发了个公允的判决——当堂打朱老爷四十大板,他原来要用来收买展家的五十两银子,作为赔偿,赔给展家人。
  自家快到手的小秀才无恙,五十两还仍旧落袋,展三叔欢喜地咚咚直磕响头,又喊了无数声“青天大老爷”。
  堂上还在一五一十地打着朱老爷的板子,外面围了一圈看热闹的百姓,隐在其中的展见星没有兴趣再听朱老爷杀猪似的哀嚎声,拉一拉身侧的朱成钧,道:“九爷,天不早了,该回去了。”
  他们是中午抽空跑出来的,还得回去上课。
  回去的路上,展见星若有所思。
  朱成钧道:“你想什么?”
  展见星道:“想九爷的用人之道。”
  朱成钧没明白:“啊?”
  “我只想到借用大伯与三叔在利益上的矛盾,但没想到还可以进一步借三叔的力,去还击朱老爷。”展见星回想着刚才公堂所见,认真地琢磨着,道,“世上有好人恶人之分,但原无不可用之人,只看有没有用对地方。”
  倘若是她刚来大同时,遇到这种事,恐怕只会和展家人针锋相对地大吵,现在她以为自己长进了一些,但一对比,才会发现仍然不足。
  “你绕这么大弯子干嘛?”
  朱成钧忽然把脸伸到她面前来了,浅色瞳眸里带着得意:“想夸我,就直说,我听着呢。”
  “……”展见星本来真想夸两句的,这下被堵回来了,干干地道:“我没有。”
  “你有。”
  “没有。”
  “你就是有,快夸我。”朱成钧伸手扯她的脸,“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厉害?”
  展见星不堪其扰,拍他的手闪躲着,脸被扯着,她话也说不清楚了:“哪有人这样所自己的,泥怂手——”
  “你所了我才怂。”
  居然还学她说话!
  展见星挣不过他,脸颊都叫扯疼了,只好败下阵来:“——是。”
  虽然只有一个字,朱成钧还是大方地收了手,见展见星带点赌气地走到旁边另一边去揉脸,他甚觉满意——满意什么,他其实不知道,不过这个同伴一直陪在身边,想捏他就可以捏他,这个感觉就是让他舒心。
  他没有别的要求,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下去,就可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蜜月期了这么久,我掐指一算,是时候吵一架了。
  ~~
  可能涉及qiu禁play,害怕地抱住泥们。
  第55章
  反击过朱老爷以后, 日子又恢复了平静,楚翰林对于学生们的府试拿出了重视的态度,抓紧给他们突击了一阵, 开考前,还领着他们到府学外面转悠了一圈, 让他们提前熟悉一下场地。
  至于正式开考后的过程, 不必赘述, 看结果就行了:展见星拿到了第二个案首。小三元里, 她已得两元。
  许异也不差, 紧随其后得了第二,虽然一同应考的考生扩大到了整个府城,但论拼师,仍然无人拼得过他们。
  得良师为教这一点实在太重要了,科举分南北榜前, 有些偏远地区几十年考不出一个进士,并非当地没有良才,实在是难遇良师, 便有美玉,也只得蒙尘了。
  两个人回来恭恭敬敬地端茶谢师,楚翰林微微一笑, 却不伸手去接。
  展见星一愣之后,忽然明悟, 拉了许异一把,带着他一起跪下。
  这一跪, 就不一样了,代表着楚翰林正式将他们收入了门墙,从此哪怕他们离开代王府,不再有伴读身份,与楚翰林的师生名分也不会变。
  他们没时间为府试的排名多高兴什么,因为接下来很快就要迎接院试了。
  院试三年两次,由朝廷钦点的提学官按临各府进行主考,同省之内各府的时间因此并不一样,大同这一次的院试,便是定在了八月里。
  主管院试的提学官流动性很大,为了最大限度地保证科举公平性,三年一任,到期必然卸任转回原职——这一职位类似于兼职,被点为提学官的官员本身有正职,或为六部侍郎,或为科道御史,或为翰林学士,只是不论原任何职,必须是两榜进士出身。
  楚翰林翰林院的正宗文脉出身在这时显露了作用,不知他怎么运作的,找到了这位提学官当年乡试、会试与殿试的文章,以及他此前在山西太原、平阳两府主持院试时所点中的前三名的答卷,汇总后令展见星与许异反复揣摩研习。
  知了初鸣槐荫里,荷风带露送长夜。
  四个月时光一晃而过,在紧张而充实的学习里,展见星与许异迎来了院试。
  院试的场地仍在府学,过程也与府试时差不多,府试由知府一言而决,院试时提学官也不必听他人的意见,于是考完放榜的速度,也差不多快。
  辛苦必有回报,耕耘迎来收获。
  几轮筛选过后,张贴出来的院试录取名单不过二十人,来看榜的有七八百人,想挤进去不容易,但从榜上找到自己的名字则不过是一扫而过的事——
  第一,展见星。
  第二,许异。
  只看最前面这两个名字,倒好像把府试的榜单原样搬来了一样。
  许异一蹦:“中啦!”
  他挤出人群,狂喜地拉着展见星转了两个圈。
  展见星笑道:“许兄,恭喜。”
  “哈哈,同喜同喜!”许异乐得合不拢嘴,笑了好一会儿,忽而收住,认真地看着展见星道:“见星,我是秀才了,这个功名对我很重要。”
  展见星点头:“我知道,对我也很重要。许兄,我们继续努力,迟早有一天,你可以摆脱军户的出身,做自己想做的事。”
  “其实不只是这样——”秋阳灿烂,许异背光站着,可能是光线的缘故,他眼神显得深邃,这一刻他看上去甚至有点深沉,但很快,他露出笑容的时候俊朗里就又带了两分惯常的憨气,用力点着头:“对,早晚有一天,我可以只做我想做的事!”
  两个人乐了一会儿,撒腿跑去代王府给楚翰林报喜。
  虽然该先告知家里,但他们能双双上榜,第一个该感谢的是楚翰林。
  楚翰林并不意外,他对自己学生的水平有数,对童生试也有把握,不过仍很高兴,他体贴学生的心情,笑着道:“快回家去吧,家里人只怕更盼着呢。”
  于是两人又飞奔回家去。
  徐氏知道今天放榜,确实正盼着,她已经知道了院试结果,这样的喜事,便是展见星一时没回来,自然有想讨赏钱的跑来报喜。
  徐氏足应付过了三四拨人,才等来了展见星,忙把她拉进屋里,暂将家门关起。
  “星儿,你中秀才了?”
  展见星眼角眉梢都漾着喜意,点着头:“是,娘,下个月我就可以进县学了,等年底岁考时我好好考,若能连续两次考在一等,就能晋为禀生,以后每月可以从学里领六斗米,娘,你不做生意也够过活了——”
  徐氏不想打断女儿,但听她说了这么一串还停不下来,对未来的设想与她完全走了个背向,终于忍不住道:“星儿,你在说什么?我们不是说好了,等你考中秀才,好开路引了,我们就离开大同吗?”
  展见星一怔,满腔喜悦如被冰雪泼下,顷刻冻结。
  “娘,”她有点小心翼翼地道:“现在和从前不一样了,我们不用怕大伯父他们了,我有办法对付。”
  一无所有时,面对一个小土丘也会觉得高大,但当自身强大起来时,土丘就不过是土丘,迈过去就是了,不必靠逃离才能解决。
  她在下考秀才这个决定时,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现在她真的拥有了力量——哪怕还很弱小,已经笃定地自信,她可以做到。
  徐氏失魂落魄,向后跌坐到了椅子里,喃喃道:“果然,果然……”
  女儿果然已经变了。
  知女莫若母,发生在展见星身上的变化,她又怎会感觉不到?
  展见星有点吓到,蹲下来:“娘,你怎么了?”
  徐氏失神地看着她,高束的发巾,深青的襦衣,光洁的脸庞,一身清冷文雅的气度,若不说破,谁想得到她竟是个女儿身?
  “星儿,你如今回来,娘偶尔眼花,将你看岔了,都会疑惑我是不是生的其实是个儿子……”徐氏想笑,两行泪却扑簌簌落了下来,“但是,不是啊。”
  不是啊。
  可是她却沉迷进了这条不属于她的道里,怎么办啊。
  徐氏觉得自己心要碎了,她不忍心用力斥责展见星,可是又决不能让她往那条看不见未来的路上去。
  “娘……”
  展见星跪了下来。她的眼圈也红了。
  相依为命的母女,她们纵然不能互相理解,可对于彼此的心意,至少总是明白,用不着长篇大论地互相剖白。
  展见星在之前心中尚存一丝侥幸,她觉得她也许可以说服徐氏,她想告诉徐氏,她看完了整本《大明律》,都没有对她易钗而弁的惩罚,她小心一点,谨慎一点,她可以试一试,她拼尽全力,她想去走那条不该她走的道——
  她说不出来。
  徐氏抚养她长大有多么不容易,她怎么能这样由着自己的性子,去伤母亲的心?
  徐氏倘若骂她一顿,她还能好过一点,还能争辩两句,可是徐氏只说了一句,就默默流起泪来,这泪砸在她的心里,烫得她灼痛。
  “娘,”她终于开了口,用哽到嘶哑的声音道,“我不考了,你放心。”
  徐氏陡然发出一声尖锐的抽泣:“娘对不起你,都是娘没用——”
  “娘,别这样,别这么说。”展见星伏在了她的膝头,掩去夺眶而出的不甘的泪。
  一刻钟之后,两人终于平复了情绪。
  小心翼翼说话的变成了徐氏:“星儿,你跟代王府告别一声,我们尽快走吧,留在大同,你三叔之前又闹了一场,我总是不放心,最好离他们远远的。”
  她说的是展三叔之前跑县衙告的那一场官司,虽然展见星并未吃亏,但于徐氏眼中,总是展家人又不安分,谁知道他们哪天又想出什么害人的点子。
  展见星斩断了自己内心的向往,正处于对一切都觉得淡漠的时候,空洞地应了一声:“好。”
  走,就走吧。
  留在大同,看着与她擦肩而过再也不能列席的县学府学,也许更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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