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 迷路的日子(6)
在歷经了这么多天的折腾，赖宇哲总算是恢復意识了，虽然他现在还不能有太大的动作，能动的地方似乎也只有眼睛和发出一些微弱的声音而已，但这对赖旻嘉而言，无非是一个最好的消息。
「阿姨，太好了。」看着吃惊到久久不语的赖旻嘉，林薏心轻声地说。
「嗯。」赖旻嘉低应了一声，随后伸手摀住脸，啜泣声自她的掌心底下传来。
笼罩着他们的黑夜总算是离去，明亮的晨光出现，渐渐照亮了这片黑暗。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思念赖宇哲而导致自己想太多了，在赖宇哲清醒之后，林薏心常觉得赖宇哲变得怪怪的。
儘管赖宇哲的身体状况正慢慢復原中，他已经渐渐能开始活动身体，后续也做了一些检查确认身体都没什么大碍，只需要好好静养就行了，可是林薏心就是觉得赖宇哲变得很奇怪。自从他清醒过来之后，他再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就连跟他说话也没有任何反应，总是用很茫然的表情看着来医院探望他的每一个人。
说真的，她一直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明明知道他就是赖宇哲，可是却有一种在她眼前的这个人并不是赖宇哲的感觉。虽然身体还在康復中会影响到他的反应，他会变得比较迟钝也是正常的，但她还是觉得这根本不像是赖宇哲会有的样子。然而，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她根本不敢跟其他人说，赖宇哲能够清醒康復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她不想让她的胡思乱想来破坏他们的心情。
这样的疑问在持续了几天之后终于有了答案。这天晚上，她买了热粥去医院探望他，病房里难得只剩下他一个人，赖旻嘉不知道是去哪里了，也没看见张苡臻的身影。
「宇哲，今天还好吗？」她拎着热粥走到他的床边，「我今天帮你买了瘦肉粥过来喔，这家的粥很好吃，你以前也很喜欢，不过每次都要排很久就是了，还好今天我提早去买，人没有那么多，不然没有你在身边我真的没有什么耐心排队。」
他没有反应，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这几天，她已经渐渐习惯了他这样的反应，因此也没有想太多，只是在床边准备刚买来的热粥。
「那个……」他忽然开口，久久未听见的嗓音变得有点沙哑，「其实，我有件事一直很想问你……」
但是，已经好几天没听到他说话的她没有想太多，停下手边的动作，转过头看他，「嗯？什么事？」
「我一直很想问。」他没什么表情，声音平静，「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这瞬间，耳边的所有声音瞬间消失。她看着眼前的赖宇哲，他的双眼直直地盯着她，眼底带着茫然和困惑，但并不像是在开玩笑，这几天总是因为这种表情而有的异样感觉再次涌上心头，就像是此时这个世界失去了原本该有的声音一样，她似乎也失去了赖宇哲原有的样子。
原本以为事情在赖宇哲清醒之后就会渐渐好转，谁知道突然一个转弯，所有一切直接归零。
无论她还是赖宇哲身边的其他人，甚至是他自己，赖宇哲也完全没有印象了，就连过去曾经歷的所有一切他也同样失去了记忆，这也说明了为什么这几天他看到她们都没有反应，只是茫然地看着，原来从他清醒的那一刻开始心里就在纳闷这些人到底是谁？这里是哪里？还有，自己究竟是谁吧？
经过初步的检查判断，医生说这是逆行性失忆症，是失忆症的一种，患者会遗忘造成失忆的事件之前所发生的事情。赖宇哲现在的记忆是从他清醒的那一刻开始的，过去的记忆全都消失在被打伤昏过去的那一刻之前，破碎地消失在那个晚上。
「虽然脑部目前是没有残留血块的现象，但还是不排除是头部受到重大衝击造成的，不过也有可能是受伤之前受到的刺激和恐惧所造成的心理创伤，详细情形还是要多观察几天才行。」
「医生，那宇哲需要多久才能恢復？」林薏心紧张地问。
「这件事我也没办法很确定，这要看患者本身的状况，也许很快就会恢復了，但也有可能会一直持续这样的状况。」
听到这些话，林薏心觉得自己的脑袋就像是被炸开了一样，这么说起来，赖宇哲有可能一辈子都想不起过去的那些事情吗？
不行！她绝对没办法接受这种事！
「那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快点恢復？」她着急地问。
「你们可以试着和他说一些过去的事，或许会对他的记忆恢復有帮助，但尽量点到为止就好，不要太刺激他了。」
不要太刺激他了。一听到这句话，林薏心就觉得心凉了一半。
怎么可能不会刺激到他？她很希望赖宇哲能尽管恢復记忆，可是让她担心的是他会不会也因此再次想起那个恐怖的夜晚、想起他的记忆最后停留的地方？
在医生说明的时候，赖旻嘉比她还要更冷静，赖旻嘉始终没有开口说话，静静地看着同样不语的赖宇哲，他们两个人就像是静止似的，唯有赖旻嘉的眼眶微微发红了起来。在医生离开之后，沉默在病房里流转，气氛凝重得让林薏心不知道该怎么去缓和，赖旻嘉缓缓拉起赖宇哲的手，红着眼眶，哽咽地问：「宇哲，你真的不记得妈妈了吗？」
赖宇哲没有挣脱开来，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然后轻轻摇头。
赖旻嘉睁大双眼，泪水止不住的自眼眶中溃堤，她苍白着脸，嘴唇微微颤抖着，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但她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松开了手，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椅子上。
「阿姨，不要哭了，宇哲一定很快就会想起来的。」林薏心说，看赖旻嘉哭成这样，她真的很心疼。说真的，赖宇哲发生这种事她也很难过，一想到自己被喜欢的人遗忘她就好难过，他忘的不只是她而已，就连他们以前一起经歷的那些曾经都忘了，可是在赖旻嘉面前她只能拼命忍住这些悲伤难过，尽可能不想再做出会影响到赖旻嘉情绪的事情。要是连她都崩溃大哭的话，一定会增加赖旻嘉的心理负担。
赖旻嘉恍然回过神，连忙拉过她的手，将她拉近赖宇哲，问：「那她呢？她是薏心啊，你们两个从小一起玩到大，以前几乎天天都在一起，你有没有印象？」
要不是赖旻嘉拉着她，她不方便挣脱开来，不然她真的不敢去直视赖宇哲看着她的茫然表情，虽然她能理解赖旻嘉希望赖宇哲想起过去的迫切心情，这种心情她也有，可是现在这样根本就是在逼她去再次接受被遗忘的事情。
无论是他茫然困惑的表情，还是轻轻的摇头动作，他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和动作都像是放慢了速度一样，她都看得很清楚，也让残酷的事实深深地、狠狠地刺进她的心底。
直到此时，这种椎心刺痛终于让她忍不住哭了起来，她再也顾不了赖旻嘉的心情，强忍的情绪顿时爆发，她宣洩着一直缠绕在心上的所有负面情绪。
赖旻嘉这才意识到自己做得太过火，吓得立刻放开手，抱歉地说：「薏心，对不起，阿姨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担心宇哲而已。」
明明是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她怎么可以逼一个孩子去接受这种事？虽然是出自于不同的情感，但看着林薏心从小长大的她不也很清楚林薏心对赖宇哲的感情和重视吗？发生了这种事，林薏心难受的程度绝对不输给她，可是她却只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没去顾虑到林薏心的心情。
「不是……阿姨，不、不是因为你的关係……是我、是我自己……」她哭着想解释，可是连话都说不好。
在模糊的视线当中，赖宇哲平静地看着她，如果是过去的他，他一定会温柔地替她擦去眼泪，然后告诉她不要再哭了。然而，此时的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崩溃大哭，弄得她越哭越难受，胸口就好像是被一股力量紧紧抓住似的，让她难以呼吸。
明明在她眼前的就是她所熟悉的模样，但怎么却不再是她最熟悉的那个赖宇哲了。
那个赖宇哲到底是跑去哪了？还是只是在哪个记忆片段中迷了路，不知道该怎么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