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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9节

  桓温返回姑孰,桓容又将南康接走,晋室手中的底牌越来越少。这个时候继续内斗,无疑是找死之举。
  听完阿讷的话,司马昱思量片刻,开口道:“太后之意朕明白。你回去禀报太后,待朕处理完政事,即会前往长乐宫。”
  “诺!”
  阿讷再行礼,恭敬退出殿外。
  司马昱站起身,向心腹宦者使了个眼色。后者是他从王府带来,伺候他三十余年,自是忠心不二。
  “清理干净。”
  宦者应诺,重重点头。心中十分清楚,需要清理的可不只是砸碎的器物。
  长乐宫中,褚太后听闻回报,不禁诧异道:“太极殿里真是这个情形?”
  “回太后,确是。”
  “真是没想到……”褚太后喃喃念着,侧身靠向榻边软枕,映在墙上影子随之拉长,微有几分诡异。
  “清虚寡欲?好一个清虚寡欲!”
  话音落下,褚太后突然翘起嘴角,笑出声音。笑声不断加大,最后竟抑制不住,当场笑出眼泪。
  “阿讷。”
  “仆在。”
  “你说陛下可能在服食丹药?”
  “回太后,仆仅是听到一点风声,并不敢确认。”
  “那就去确认。”
  褚太后垂下视线,轻轻拨动木制流珠,指尖擦过头珠,继而掉转回拨,口中念着道经,心思却不在经书之上。
  阿讷恭声应诺,小心退出内殿。
  脚步迈出殿门的刹那,十指攥紧,发出一声冷笑。
  台城内风波骤起,台城外也不平静。
  获悉桓容不声不响启程,谢玄王献之均感诧异。确认南康公主被接走,青溪里宅院已空,两人的反应大同小异,都是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容弟此举稍有不妥。”
  谢玄深受谢安影响,并不希望晋室倒台。
  如今却好,不只桓温有逆反之心,桓容也不是善茬。
  不声不响接走南康公主,明显早有谋划。凭此断言桓容想造反,或许有几分牵强。但是,以他此番举动,言其“忠心朝廷”更不可能。
  谢玄心绪不平。
  先是王献之,紧接着又是桓容,凡他知心相交之人,无不渐行渐远。
  刹那之间,他竟有些迷茫。恰似清晨的薄雾,灰蒙蒙的笼罩在眼前,不慎陷入雾中,一时看不清前路。
  正烦躁时,廊下忽然传来一阵木屐声。
  不到片刻,谢安出现在门前。
  “叔父。”谢玄正身行礼。
  谢安笑道:“阿奴躲在这里,我找你许久。”
  谢玄不解,问道:“叔父寻我何事?”
  “日前得一副残局,和文度言,必在五日内解局。如今已过三日,仍是毫无头绪。我知你素喜棋艺,正好来帮帮叔父。”
  说话间,谢安除下木屐,迈步走进室内。同时命童子摆上棋盘,单手执棋,全凭记忆摆设棋局。
  残局摆好,谢安捻起一粒白子,示意谢玄执黑。
  “阿奴,叔父是不是被人笑,全要看你了。”
  “叔父,玄心情烦躁,恐无法执棋。”谢玄实话实说,从一开始就不打算隐瞒。
  “哦?”谢安挑眉,笑问,“因为何事?”
  “朝会之上,桓氏父子两封上表。”谢玄认真道,“难道叔父不担心?”
  “担心有何用?”谢安反问道。
  “这……”谢玄词穷。
  “事已至此,正如这副残局,无论黑子还是白子,取胜不易,败却简单。”谢安放下棋子,双眼直视谢玄,“阿奴,你要记住,以谢氏的立场,不可能做观局之人。一旦入局,必须拼尽全力。”
  “为了晋室?”谢玄皱眉道,“值得吗?”
  谢安摇摇头。
  “晋室虽弱,好歹国祚百年。如今偏安南地,亦为汉室象征。若权臣篡位,登基改制,士族宗室可甘于人下?”
  谢玄没出声,神情微动。
  “如若不甘则兵祸将起,乱兵四出则苍生遭难。永嘉之乱必将重演,百姓颠沛流离,生灵涂炭。”
  收起轻松的表情,谢安看着谢玄,一字一句道:“甚者,北敌南下,据此大好河山。如是汉姓,或有三分余地。如若不然,泱泱华夏,尧舜禹汤之土,岂非要落入胡人之手?”
  “阿奴,晋室孱弱却非不可扶持。权臣势大,终有倒下之日。纵然前路多艰,为苍生百姓亦要试上一试。”
  谢安手腕悬空,啪的一声,棋子落下,死局仿佛有了生路。
  “其间的道理,你可明白?”
  谢玄没有立即出声,而是低头看向棋盘,良久方才颔首。
  “叔父,玄明白。”
  谢安笑着颔首,又捻起一粒白子,落到棋盘右角。
  “……叔父。”
  “恩?”
  “之前言是对弈。”
  “恩。”
  “为何连下两子?”
  “啊,确是。”
  “……”
  “落子无悔,更改不得,换你来下,我尽量克制。”
  谢玄:“……”这词是这么用的吗?
  无语良久,谢幼度赫然发现,就乱用词语一事上,叔父和容弟或许会有共同语言。
  与此同时,桓熙和桓歆得到消息,知晓桓大司马返回姑孰,桓容带着亲娘和李夫人北上幽州,京城之内就剩下兄弟俩,不由得头皮发麻,暗道不好。
  晋室和桓大司马早有共识,后者的妻、子留在都城,变相作为人质,维系脆弱的和平。南康公主被接走,无疑是给了晋室一巴掌,顺便在“和平条约”上狠踩两脚。
  换做一年前,桓熙腿脚未伤,桓歆身在姑孰,或许还能看看笑话,甚至激动一下,如果晋室问责,亲爹可以借机动手,成为九五至尊。
  现下的情况完全不同。
  再是后知后觉,两人也该意识到,自己彻底成了废子,沦落成留在建康的靶子。
  两人日夜都在祈祷,盼望亲爹千万不要这个时候动手。不然的话,他们十成看不到明天的太阳,压根没法囫囵个离开建康。
  越想越是害怕,桓歆几乎不出房门,对着桓容猛扎小人。
  桓熙一日赛过一日阴沉,想到提前派去姑孰的忠仆,禁不住嘿嘿冷笑。他不好过,旁人也是休想!
  假如那两个奴子出事,大君还会轻易舍弃他?
  先前不过是为争一口气,如今却是为了保命。无论如何,那两个奴子都必须死!
  纵然他不能继承大君的位置,可他会有儿子。只凭这一点,桓济就无法相比。而桓歆……想到冠礼宴上的种种,桓熙再次冷笑,单是桓氏族中的那一关,他就休想过去!
  贾秉未同桓容离京,而是暂留城内,简单做一下收尾工作,再随商船北行。大概是事情顺利,时间充裕,在登船之前,贾舍人沉吟两秒,唤来健仆吩咐一番。
  “就照这么办,可记清了?”
  健仆抱拳领命,迅速下去安排。
  未几,城中流言纷起,重点提及桓大司马父子情深,离开之前不忘请桓容桓祎入营,父子畅谈半个时辰。
  “大司马舐犊情深,淮南郡公至情至孝。”
  “如此来说,长公主殿下居建康至今,正该往亲子封地。”
  “大司马尚在,不是该去姑孰?”
  “这你就不懂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况且大司马军政繁忙,身边又有娇妾美婢,大长公主去了姑孰,哪有往幽州舒心。”
  “的确如此。”
  “听闻大司马特地将幼子接到身边教养。”
  “可不是,我和你说……”
  类似的流言不断传开,百姓八卦桓氏父子和桓大司马后宅的种种,有心人则会深想,甚至开始脑补,桓温当真不喜嫡子?莫非是在世人面前演的一场戏?
  殊不见前脚刚有风声,后脚桓容就能得利?
  先是盐渎出仕,后是改盐渎和盱眙为封地,紧接着官升刺使,掌一州军政,最后则是提前加冠,天子下诏升爵,实封食邑三千,与亲父比肩。
  一门两郡公,可比诸侯王。
  这样的荣耀直追王导王敦,如何不令人瞠目。
  细想之下,有人猛拍大腿,恍然大悟,哪里是父子不和,分明是演技高超,骗傻子呢!最直接的证据,桓大司马和桓容同日离京,前者吸引众人视线,后者自然能从容安排,确保不出半点纰漏。
  越想越是这样,怒斥桓温父子不地道的同时,对扮演傻子的晋室报以无限同情。
  被人这么算计,心肝肺还好吗?
  流言越传越广,甚至连朝中文武都开始怀疑,桓大司马究竟是不是在演戏。
  可惜当事人远在姑孰,镇日同汤药为伍,为护住性命不遗余力,没能第一时间知晓传言。不然的话,肯定会砸碎药碗,狠狠骂一句:演你个x演,老子是这样的人吗?!
  无奈流言太快,人又太远,等桓大司马反应过来,姑孰内部都开始传言,其实大司马并非不喜嫡子,而是“爱之深责之切”,种种刁难是为磨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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