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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节

  挡板合拢,火焰在铜柱内部燃起,灰黑色的浓烟自未闭合的上方升起,呛鼻的味道迅速扩散。
  七人距圆筒仅有五六步的距离,随筒内温度升高,七人均开始流汗,不停的咳嗽。
  直到七人满脸大汗,几乎要咳出肺来,张禹才令健仆开窗,开口道:“商纣之时,妖妇妲己祸国,立铜柱,行炮烙。”
  咕咚。
  七人同时咽了口口水,眼中现出恐惧之色。
  “传闻,遭此重刑之人,皮干肉枯犹能不死,直至骨酥脏糜方可咽气。”
  铜柱内温度愈高,健仆泼出一碗水,耳边能听到呲呲声响,眼见水汽蒸发,七人仿佛看到自己受刑的样子,恐惧之色更甚。
  “春秋有法,罪人剔骨断足,战国有律,囚犯黥面车裂。”
  “尔等数典忘祖,叛我汉家,投靠胡人,今潜入坞堡散布流言,险些酿成民乱,罪不可恕,已是必死无疑。”
  张禹的声音不高,语速也不快,甚至有些缓慢。
  听在几人耳中却如雷声轰鸣,闪电落下,砸得他们脸色发青,嘴唇发白,手脚哆嗦得不成样子。不是被粗绳捆在木架上,此刻怕都已瘫软在地。
  “下场都是死,但死法总有区别。”
  “尔等就此招供,能一刀砍头,换个干净利落。如若不然,我有不下十种手段,可让尔等尝尽断骨剜心之痛,仍留有一口气,想死亦不可能。”
  说话间,健仆燃起火盆,黑色的烙铁被烧得鲜红。
  张禹没有亲自动手,而是令人绑住七人的嘴,避免他们咬舌,随后道:“如果想招,最好此时点头,如若不然……”
  不等他将话说完,已有三人拼命点头。
  “想招?”
  这次不只三人,而是七人一起点头。烙铁递到眼前,几人的神经紧绷到极点,惊恐得流下眼泪,口中发出“呜呜”声响。
  张禹令健仆解下一人,带到隔壁问话,问完另行关押,避免几人串供,道出假情报。
  用了不到两个时辰,七人的口供便已问完。
  翻看文吏记录的纸页,张禹不禁冷笑。
  “真没想到。”
  坞堡竟然出了内鬼!
  “我去见堡主,仔细看着他们,别让哪个死了。”
  “诺!”
  为免消息泄露,张禹没有先去见秦玚,而是直接请见秦策。
  彼时,苍鹰飞回坞堡,带来秦璟在南地的消息。得知又有舆图入手,父子几个正高兴,见到张禹呈上的供词,高兴喜悦立时消散,取而代之的尽是怒火。
  “此事属实?”
  “是真是假,明公将人拿来一问便知。”
  “来人!”
  秦策当真不敢相信,坞堡内部竟埋下了氐人的探子,而且一埋就是数年!
  “其祖曾为曹魏郎官,祖籍上郡,父兄皆为胡人所杀,我不明白,他怎么会投靠氐人!”
  秦策怒到极致,猛的抽出佩剑,削掉桌案一角。
  秦玚没出声,胸中的怒气并不亚于秦策。
  “阿父,此事不容小觑,其入堡多年,熟知堡内,去岁更随玄愔南下。此次玄愔南下途中遇阻,有来历不明的刺客袭击船队,恐同其有关。”
  秦氏坞堡每年都会派人往南地市粮,遇到水旱之年,队伍多行几次并不稀奇。然而,秦璟两次随船就有些惹人眼。
  “阿父,为保万无一失,还是尽快叫玄愔回来!”
  如果遇袭之事同此人有关,按照预定日期返还实不可取。
  “好!”
  秦策当机立断,写成一封短信,绑到苍鹰腿上。
  “张参军。”
  “明公。”
  “人带来后交给你审。”秦策沉声道,“死活不论,我只要供词。”
  “诺!”
  后宅中,刘夫人同样接到书信,当即唤婢仆开箱,取出秦璟猎得的白狼皮。
  “藏了几年,如今却要送人。”刘夫人靠在榻边,对陪媵的亲妹笑道,“阿妹,你说说看,这真是送给桓氏子?莫不是送给哪个高门女郎,信中不便写?”
  “阿姊,四郎君的性格你也知晓。如他不肯说,再问也问不出来。”
  “确实。”刘夫人笑着点头,令婢仆将狼皮铺开,道,“当年他猎到这匹狼,夫主想要都没要下来。如今说是给人做护手,倒真是舍得。”
  说话间,苍鹰又从窗外飞回,右腿上缠着秦策的书信,伸出左腿,显然是等着李夫人的回信。
  “阿黑这么聪明,都快要成精了。妾早年读过神怪异志,里面就有类似的记载。”一名妾室轻笑出言。
  刘夫人恍如未觉,取出早写好的绢布,仔细塞入竹管内,绑到苍鹰腿上。
  “去吧,等到四郎回来,该备的都会备妥。”
  苍鹰振动翅膀,没有急着飞走,缓缓在室内盘旋一周,忽然俯冲而下,抓乱了一名妾室的发髻。
  伴着金钗落地声和妾室的惊叫声,苍鹰得意的飞出木窗,很快不见踪影。
  刘夫人扫一眼惊慌的妾室,后者被婢仆拉了一下,马上停止惊叫,委屈的跪坐好,任由长发披散。
  “夫人,奴……”
  刘夫人却不看她,站起身对陪媵道:“阿妹,我去库房选绢,这事你来处理。”
  “诺!”
  刘道云福身应诺,刘夫人转身走出内室。
  儒衣绣着祥云,裙摆镶着金线,发间步摇镶嵌彩宝,竟是盐渎新出的款式。
  待刘夫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刘道云转过头,不耐烦道:“行了,夫主不在这里,哭也没人看。”
  同样是妾,刘道云是刘夫人亲妹,又为秦策生下儿子,地位超然。此番开口训斥,妾室满脸涨红也只能忍着。
  “阿黑是四郎君养的,聪慧非凡,管好你的嘴,别传那些有的没的,也别动不该动的心思。夫人没空和你们计较,我可没那么好性。”
  说到这里,刘道云冷笑一声,盯着入府不到四个月的妾室,直将后者盯得垂头不语,脸白如纸,仍没有移开视线。
  “说什么神怪异志,高门女郎哪会读这样的书!别说什么郡县豪强,要论出身,我身边的婢仆都高过你!”
  妾室脸色更白,嘴唇开始发抖,既是羞的也是气的。
  “下次动心思之前,你最好打听一下,早年间的郦氏和许氏,还有出身南阳的阴氏都是什么下场!”
  不屑看她的样子,刘道云转过头,对婢仆道:“我房里有几匹彩绢,是工巧奴新制的花样,稍后找出来给夫人送去。四郎君难得开这个口,不能让南地的人小看。”
  说话间,刘道云站起身,抬手拂过鬓边,乌发堆云,瓒着和刘夫人类似的步摇,均是秦璟从南地送回。
  “南边的工匠手巧,咱们西河郡的也不差哪里。我记着有两匹云绢,听说四郎君喜好用这个写信,放着也是放着,都给夫人送去。”
  “诺!”
  待话声随着脚步声行远,被训斥的孙氏才敢哭出声音,比她早进府的周氏嘴上劝说,神情间却满是幸灾乐祸。
  “快别哭了。”一名年长的妾室出言,不是可怜孙氏,而是不想她继续不知天高地厚,惹得刘夫人动怒,到时大家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方才的话你也听到了,别仗着夫主新鲜几日就忘了根本。你要是再不知道深浅,哪日丢了性命,可别怨别人没出言提醒。”
  “丢了性命?”孙氏愣住,娇俏的面容梨花带雨,愈发惹人怜爱。
  说话的妾室啧啧两声,眼中没有嫉妒,只有怜悯。
  “你既是出身南阳,就该知道阴氏之名。早三百多年前,阴氏可是出过皇后!”
  “阴氏入府之后,屡次进谗言,意图离间夫主和郎君,最终被赶出府,落得个凄惨收场。还有郦氏和许氏,两人倒是没出府,如今坟头的草早不知长过几茬。”
  经历过早年的事,再看今日,愈发觉得孙氏可笑。
  “你有什么依仗?家族?”
  秦策是秦室后裔,刘夫人是汉室血脉,追溯血缘,谁能高过他们?
  孙氏瘫软在地,不禁瑟瑟发抖。周氏不敢继续幸灾乐祸,脸色现出几分灰败。
  说话的赵氏伸出手,抬起孙氏的下巴,冷笑道:“我看你不是笨人,应该懂得道理。既如此,从今起最好老实些,再动不该动的心思,不用夫人动手,我就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能在秦策的后宅占据一席之地,怎么可能是善茬。
  实在是孙氏的道行太浅,赵氏等又厌烦了争斗,才出了今天这场闹剧。换做早几年,如孙氏这般,别说平安待在后宅,一月不到就会“病死”。
  四月下旬,苍鹰自北归还,秦璟读过书信,决定提前启程,避开不必要的麻烦。
  桓容知晓此事,亲手抄录下制冰之法,并询问公输长,他带的两个徒弟能否出师,随秦璟一并北返。
  “今年必当大旱,闻听北地溪流断绝,河水下降,如能开凿水井,哪怕不能挽救麦田,总能多救几条人命。”
  公输长沉思半晌,道:“府君,如要开凿井口,仆的徒弟自可胜任,但若是寻找水井,别说是他们,仆亦没有三成把握。”
  “真没有办法?”
  公输长摇头。
  桓容叹息一声,唯有实话告知秦璟,不是他不想帮忙,而是真的帮不上。
  “无碍。”秦璟并未放在心上,此行目的已经达成,余下不过是锦上添花,有自然好,没有也是无妨。
  “我听县内农人言,今年旱灾不同以往,北方诸多郡县恐是要绝收。如果水源断绝,怕会生出民乱。”桓容皱眉,见秦璟不见忧色,难免心生疑惑。
  “容弟之心,璟甚是感念。”秦璟笑道,“北地屡经旱灾,坞堡自有应对之法。早在二月间,家君已寻得开井之人,想必很快将有佳音传来。”
  “如此再好不过!”桓容笑着点头,转而同秦璟商议相里兄弟之事。
  秦璟留在盐渎期间,六人主动前来拜见,进行过一番恳谈。按照话中的意思,兄弟六人感念秦氏情谊,却不想立刻北返。
  一来,盐渎新城尚在建设,工程到一半就丢开手,实在不是六人风格,传出去会被其他墨家弟子耻笑。二来,六人和公输长还没有分出“胜负”,未能洗刷祖先之耻,必须留下。
  “还请郎君体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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