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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阙有佳人 第51节

  饶是这样,从前险些为凌贵人陷害致死的佘宝林还是冷笑出来,垂眸轻道:“如今哪还有什么凌贵人,冷宫里的庶人蒋氏罢了。不过臣妾听闻这人没死没疯,宣仪娘子若与她交好,倒可去看看她。”
  祥宣仪哪怕不知先前的纠葛,单听这话也听得出敌意,笑意略有几分僵硬:“我与她并不相熟。”说完就落座回去,低着头不再作声,腼腆矜持。
  顾清霜懒得理会这样的事,片刻后从景明殿告了退,倒是柳雁说了佘宝林两句:“蒋氏是蒋氏,祥宣仪是祥宣仪。她不曾招惹过你,你又何必惹她?”
  佘宝林冷着张脸低着头,听她说完,不情不愿地福身告了句罪。
  翌日傍晚,皇帝翻了祥宣仪的牌子。往后的半个月,陆陆续续地将新晋的四人都见了一遍。但除了那四天外,余下的日子仍几乎日日都是在怀瑾宫,一直到了端午,才又有了些不同寻常的事情。
  端午这日,宫里素来都有宫宴,多数时候都只有宫嫔们,偶尔也有外命妇进来。今年倒稀奇,三位近两年都住在京郊别苑逍遥的长公主突发奇想回了宫来同贺,太后自然高兴,除却宫宴上为她们添了席位,宴席散后还让她们去与皇帝一叙兄妹之情。
  翌日清晨,紫宸殿便传下消息,说皇帝新封了位盈少使。
  旨意一出,阖宫哗然。虽然先前的宫嫔也不全是大选得封的,可屈指数算,来路都简单――要么是像顾清霜这样原就在宫里,自然而然入了皇帝的眼的;要么便是采双那样随在宫嫔身边,经宫嫔引荐侍了驾的。
  这回这位盈少使,众人却听闻,都不是。
  于是大家不约而同地一早就聚到了荣妃处,荣妃自然知晓她们的来意,大大方方地告诉她们说:“听说是长公主送来的歌姬,有副好嗓子,舞也略懂一二。”
  “歌姬……”席间即刻有人嗤之以鼻,“这是什么不入流的出身,怕是比寻常宫女还不如。也配越过御女采女,直接坐到少使的位子上说?”
  婉婕妤颔了颔首:“总要顾及长公主的面子。”
  她惯是擅长这也温温柔柔地打圆场,眼下却有人不领情,乍听是顺着她的话说,实则却比前头那一句更刻薄:“也要瞧皇上喜不喜欢。这歌舞姬的一些功夫,咱这样正经人家出来的,可是真学不会呢。”
  这话才说完,有宦官疾步进了殿来,朝荣妃一揖:“荣妃娘娘,盈少使来了。”
  荣妃淡泊颔首:“请进来吧。”
  不多过时,便见一十六七岁的女子娉婷而至。她身姿妙丽,模样也精巧,一张小脸儿上杏眼雪腮都盈盈含情,让人莫名觉得透着一股子甜味儿。福身见礼间,笑容也摄人心魄:“荣妃娘娘万福。”极轻柔的一声问安出喉,整个殿里都静了一静。
  荣妃含起笑来,和和气气地看着她:“少使坐吧。”说着一睇身边的宫女,那宫女便上前一一将在座宫嫔说给她听。盈少使话不多,多数时候都只颔一颔首,礼数却又不差,时时都是恭顺的样子。
  一股古怪的只觉在顾清霜心底掀起来,让她觉得来者不善。可实际上,盈少使也并未同她多说一句话,看她的神色也并无什么异样。
  此后,这位盈少使便颇有几分后来者居上的劲头,一时间占尽宠爱。顾清霜与她没什么交集,一日与柳雁结伴往岚妃宫里去时,却在太液池边偶然遇见了她。
  两方离得并不算近,引起她们注意的,是祥宣仪带着几分委屈的质问:“我并无意招惹少使,棋儿也是无心的。脏了少使的衣衫,我们陪给少使便是,少使何苦这样得理不饶人?”
  转而就听一声轻笑:“得理不饶人?宣仪娘子这话说的倒好像是臣妾欺负人了。”
  顾清霜与柳雁相视一望,循声走过去,不多时就看到不远处有嫔妃、有宫人。还有个宫女跪在地上,面前隐约有破裂的碎瓷盏。盈少使背对着她们这边,自顾自地掸了掸衣裳,道:“臣妾也并不愿意为难娘子,只是这衣料乃是江南刚贡进来的,皇上看臣妾穿这颜色好看,才让尚服局赶制出来。如今让这宫女毁便毁了,宣仪娘子让臣妾面圣时如何交代?”
  柳雁看不惯这样的做派,提步就要上前,被顾清霜拽住衣袖:“阿雁。”
  柳雁扭脸看她,她摇摇头:“盈少使有意立威,你这时候过去,便是平白结个仇。”
  诚然这仇她们不是结不起,只是为了一个祥宣仪不值得罢了。在这宫里,值不值远比是非黑白来得紧要的多。
  柳雁咬一咬牙,忍了下来。顾清霜眼见祥宣仪说不出话,又见盈少使睇着那宫女说:“压去宫正司,杖二十。”便侧首睇了眼卫禀:“去宫正司递个话,让他们手下留情。”
  她说完,盈少使也正好要从那边转身离开。这一回身,正好瞧见顾清霜与柳雁,短暂一怔,便坦荡地提步上前。
  柳雁冷着脸不愿理会她,转身为乳母抱在怀中的陶陶整理起了衣衫。盈少使仿若未觉,福身道:“贵姬娘娘安、容华娘子安。”
  “别多礼了。”顾清霜打量着她,笑容宽和,“盈少使进宫也有些日子了,可还适应?若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可要记得去与主位宫嫔说。”
  这不过一句客气的话,盈少使却抿笑道:“都好。只是……臣妾平日在紫宸殿的时候多,对自己宫中倒不太熟悉了。这主位宫嫔是……”她说着苦恼地垂眸,好似认真想了想,才反应过来,眼睛一亮,“是了,是和婕妤娘娘。有劳柔贵姬提点,臣妾改日该去向和婕妤问个安才是。”
  顾清霜一时无言以对,拧起眉头看了看她,直不知该如何只评。
  盈少使却并不在意,嫣然一笑,便福身告退。等她走远时,柳雁的脸色早已难看到极致,折回顾清霜身边,满脸的不可置信:“什么东西……这样在宫里招摇,皇上究竟喜欢她什么地方?”
  顾清霜睇着盈少使的背影笑一声:“你瞧她,生得好看,还善歌舞。平日在皇上跟前又必不是这副爱招摇的模样,只余娇滴滴的性子给他看,不招人喜欢么?”
  至于她在旁人跟前什么样,他未必知道。就是知道,也未必在意。
  左不过都是伺候他的人,她的招摇惹了谁、给了谁委屈,有什么打紧?
  “姐姐这样说是有道理,我只是不明白……”柳雁的眉头锁得更深,“皇上宠她也还罢了,怎就真能为了她,一连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姐姐?”
  “你在意这个?”顾清霜看着她一奇,“我反倒最不在意这个。”
  诸如这般的事,又不是头一次了。只不过从前是比她资历更深的晴妃,如今是资历不如她的盈少使。
  她打从一开始就没对他有过什么期待。他若真专情,在她看来反倒离奇了。
  第66章 宫外巧遇
  这般又与盈少使热络了七八日, 皇帝才再度想起顾清霜这位“旧人”来,在一个细雨霏霏的夜晚进了思雅殿的殿门。
  顾清霜当然不会去吃什么醋,只是带着一种小别胜新婚的喜悦坐到他身边, 说了一会儿话才惊觉没给他上茶,便又站起身, 脚步轻盈地亲手为他沏茶去了。
  一壁沏着茶, 她一壁玩味地想,男人的这种心思可真是有趣。他现下多半还觉得自己挺神情的吧――虽然有娇俏活泼的新人侍奉在侧,心里也还记挂着她这旧人,多么的感天动地,感人肺腑?
  强压住这份揶揄, 她忍着没笑,好好地与他相处了一晚,就仿佛什么盈少使从来没存在过,她与他一直以来都情投意合。
  翌日她醒来时早了些, 他还没到上朝的时辰, 但也醒了。清晨昏暗的天色中, 他揽着她, 轻吻着她的额头,问她说:“有没有生朕的气?”
  顾清霜抬一抬头, 满目不解:“生什么气?”
  他看了她一眼,皱了皱眉,沉默下去, 俄而又终是明明白白地说了出来:“朕宠了盈少使一阵子, 你不计较?”
  她听到这话, 心里觉得更加好笑。
  在他怀中蹭了蹭,她重新揣摩起了他的心情。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前, 她只觉他一心奢求齐人之福,盼着宫中嫔妃都能不争不醋,和睦相处。听到这句话,又品出些别的意味。
  ――他是既希望她们不争不醋,又想她们都在意他。
  她便低着头,柔柔顺顺地低声笑了笑:“臣妾不计较呀。皇上知道,臣妾自一开始,便只愿皇上事事如意。若盈少使是那个让皇上觉得称心如意的人,臣妾便高兴她陪着皇上!但若她没有那么好,惹得皇上厌烦,臣妾就替皇上把她从紫宸殿赶出去!”
  前一句说得语重心长,后一句又添几许女儿家的娇嗔。他听得一声低笑,略微翻身,将脸埋进她的长发里。过了一会儿,她听到他轻声说:“她不如你好。”
  顾清霜一声轻笑险些出喉,想一想,又罢了。
  她相信在这一刻,他这话是真的。诚然若是下一刻他见了盈少使,或许便又是不一样的想法,那也不打紧,这位九五之尊又不是今日才这样。
  她便也翻了翻身,与他而对而躺着,玉臂环住他的腰,仰起头,明眸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皇上近来可去看过予显?”
  他浅怔,点头:“常见他,怎么了?”
  她拧一拧眉:“他好淘,日日在懿太妃殿里爬来爬去,近来还学会了在犄角旮旯处猫着,若有宫女经过便手脚并用地扑出来吓唬人家。这还不满周岁呢,等长大了可怎么好?”
  他听得笑音舒朗:“这是聪明才会如此,等长大了,必定读书读得好。”
  “但愿如此……”她说着一喟,紧皱的眉心却还是没舒展开。
  这听来只是无关紧要的话题,但关乎孩子的事,是盈少使现下与他聊不来的。她也有意让他多听些关乎予显的趣事,继而便与予显感情更深一些。
  宫里的孩子已有五个,将来还会更多。这样多的孩子,不能指望他会将一碗水端平。
  两刻之后,他照例去上朝。下朝时着宦官来传了话,说紫宸殿里备了御膳房新制的冰饮,请她前去一用。
  顾清霜便依言去了,行至殿门口时,外头守着的宦官脸色却不太好看,她抬眸瞧了瞧,直截了当地询问缘故。那宦官强撑起几分笑,躬身禀说:“贵姬娘娘,方才盈少使突然来求见,手里捧着新摘的花,说要给皇上看。臣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就抱着花进殿去了,眼下这……”
  眼下便是盈少使在侍驾,她算是被“截胡”了,无怪宫人们脸色尴尬。
  顾清霜宽和地笑一声:“不妨。皇上说有御膳房新制的冰饮,本宫这一路过来也确是热了,进去尝一碗便走。”
  她这般说,那宦官见她并无不快,暗自松了口气。一边赔着笑躬身应“诺”,一边回身推门。顾清霜迈过门槛、穿过外殿,刚走进内殿的殿门,就觉两道清凌凌的目光抬起来。“柔姐姐!”盈少使穿着身宝蓝的齐胸襦裙,蹦蹦跳跳地向她迎来,像只活泼的漂亮翠鸟。
  顾清霜下意识地要避,但没能避开,她拉住顾清霜的双手,眉眼里一片笑:“平日里不太见得着柔姐姐,姐姐今日怎的有空过来坐?”
  这话说得,好似在尽地主之谊。
  “盈兰。”身后不远处的一唤略微发沉,顾清霜抬眸看去,皇帝也正看向她,含着笑说,“等了你好一会儿,快坐。”
  “原来是皇上叫姐姐来的?”盈兰歪着头,明眸望一望顾清霜,眼底笑意未减。顾清霜也朝她笑一笑,而后提步走向茶榻:“又是什么冰饮?臣妾尝尝看。”
  接着她落了座,便端起碗来。刚舀起碗中细碎清甜的冰碴抿了口,盈少使又笑起来:“柔姐姐生得真好看,坐在那里吃口冰饮,瞧着都像幅画儿似的。”
  顾清霜抬起眼帘,皇帝则笑一声,问她:“你很喜欢柔贵姬?”
  “是。”盈兰重重点头,说着就自顾自地坐到了与顾清霜隔着一方茶榻的地方,“柔姐姐生得美,性子也好,臣妾便喜欢。不像祥宣仪,相貌平平,说话还罗里吧嗦矫情得很,臣妾便不喜欢!”
  顾清霜心里微微咋舌。她从前倒不知道,盈少使在皇帝而前竟是这副样子。
  “直爽”也还罢了,如此议论宫嫔是非的更见所未见。她借着吃冰含笑望着盈少使,心底的那股子不安抑制不住地又冒起来,略作计较,笑说:“盈妹妹好直爽的性子。唉……祥宣仪与你相比自是沉闷一些,却也不是什么坏人。那日无意中毁了你的衣裙,是她身边的宫人办事不仔细,如今罚也罚了,妹妹就别再记仇了。”
  她说得温和平静,盈少使听到最后却脸色一绷:“柔姐姐是……是嫌我约束宫人心狠么?”
  顾清霜怔然,即道:“本宫并无那个意思。”
  盈少使耷拉下眉眼,粉嫩的薄唇也扁下去:“若不是,姐姐又怎会拿这话说到皇上而前?可我……我……”她紧紧一咬嘴唇,敛裙跪下去,脸却扬着,与顾清霜争辩是非,“那日的事就是那宫女错了呀!岂有毁了旁人的东西,还反让旁人体谅的道理?”说着暗自撇了一下嘴,头低下去,低声呢喃,“贵姬娘娘若不高兴,罚我就是了,反正我自问那日没做错什么。”
  顾清霜无声地吸了口凉气。
  她从未见过盈少使这种路数的妃嫔,一时直不知该如何应付。但若不应付,那句“若不是,姐姐又怎会拿这话说到皇上跟前?”怕是终究会让她吃暗亏。
  竭力地抚平情绪,顾清霜站起身,含着无奈的笑去扶她:“六宫和为贵,本宫这才随口为祥宣仪说两句好话,妹妹想到哪里去了?那日的事妹妹当然无错,换做本宫,也是与妹妹一样的做法。”
  “真的?”盈少使便又眉开眼笑起来,再度亲亲热热地拉住顾清霜的手,“还是柔姐姐最好了。”
  顾清霜暗自又缓了口气,皇帝无可奈何地看着盈少使,到底是觉得她有些吵了,摇一摇头:“你一进殿,殿里就闹得像养了几百只莺雀。先退下吧,朕有话同贵姬说。”
  “皇上嫌臣妾吵啊……”盈少使红着脸边福身边呢喃,“那臣妾回去把嘴巴缝上!”
  说完朝他一笑,就告了退。
  顾清霜抬眼看向皇帝,皇帝搁下奏章,抱臂倚在椅背上。目光跟着盈少使飘出去,隐有几分被吵闹之后的疲惫,却又不失宠溺。
  接着他看向她,嗤声说:“她就这性子,你别跟她计较。”
  “这性子没什么不好的。”顾清霜笑容愈发浓郁,走到他背后,为他按起了肩头,“臣妾有时也觉得宫中人人规矩都好,却太沉闷。有她在,倒多了许多灵气。”
  她一壁说着,眼中一壁渗出凌光,投向已见不到盈少使背影的殿门。
  回到思雅殿,顾清霜屏退宫人,独自坐在茶榻上沉思了良久。翻来覆去地思量盈少使,总觉着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是性子直爽得太令人意外?
  不是,不是的。这样的性子在宫中虽然罕见,但说到底也只是明而上的不对劲。而她直觉里的那股不安,是觉出了什么掩藏深处的东西。
  究竟是什么……
  顾清霜苦思冥想,还是无果。心底的那几分感觉飘忽不定,总在某一瞬忽而明晰了,但她凝神去看,便又灰飞烟灭。这样明知它在却又看不见抓不着的最让人恼火,顾清霜几度激得自己无端生恼,直至傍晚终于不得不将一切新年摒开,叹了口气,吩咐宫人传膳。
  之后的时日,宫里平淡如旧。
  在圣宠之事上,顾清霜与盈少使平分秋色,余下的嫔妃偶尔也能而圣。明争从来不少,暗斗却再没见着。就连盈少使,似乎也只是口头上惹的是非多一些,私下里并无什么算计。
  这样一来,倒好像顾清霜初时的不安是胡乱来的。她将这份茫然说给岚妃听,岚妃道:“这还不好?她性子直爽,随她直爽便是了,总好过那些精于算计的。你现下是有了皇子的人,更该求个平安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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