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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节

  有得用还挑三拣四的,这两人什么德行?
  再说了,深山老林里,那么多陡直的山坡,动不动就走到悬崖峭壁边上,符上的灵力流失快点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这要是别人,制作的灵符还不如他一半管用。
  这会若是他本尊在这,肯定冲上去和楚明姣理论,可要命的是,宋玢现在顶着个凌苏的壳子,有心没处使,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当下捏捏拳,愣是忍下来。
  楚明姣抱怨这符咒的时候,手指很轻地在柏舟手腕上拂了拂,如柳枝扫面,白雪覆落,很不经意的一个动作,山风一过,她身上那种甜蜜的香味止不住地往他鼻尖凑。
  柏舟全当不知道她的试探。
  他不动声色收回手,袖边随机掩盖下来,抬眸转而看了看一路蜿蜒的山路,无视凌苏眼里冒起来的熊熊控诉火焰,低声说:“无事,接着往前走吧,我跟得上。”
  说是这样说。
  可楚明姣不是让这位帝师来受罪的。
  这一趟,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人用处大着呢。传闻中的博古通今,阅览群书,放在他身上,半点不带夸张,在没有战斗的情况下,他就是整片山脉中的核心力量。
  没有符纸的力量随身护着,万一有个滑坡,跌倒骨折,或是失足撞着哪儿,人昏迷过去怎么办。凡人的身躯,他们带的那些劲大的补药都不敢用,到时候才叫真的如无头苍蝇般团团乱转。
  找到地煞后还得靠他呢。
  “我倒是听说。”凌苏屈指敲了敲身后空心的竹竿,忍不住为自己打抱不平,向这几人好好述说这备受嫌弃的符纸制作流程:“疾行符制作是出了名的难,极为考验制符者的修为与耐性,其中三十二道程序,每一道都不能出差错。主要是,这东西没用,现在都没人会正儿八经地描符,上次无情剑宗的教习制作这符,符描出来后没一刻钟就歇了。”
  “相比之下。”
  顿了顿,他重重咬字,极为刻意又努力装得不甚在意地补充:“我看这符,起作用的时间不是挺长的嘛。”
  这样子有点蠢,没眼看。
  苏韫玉挪开了视线。
  他这么一打岔,楚明姣像是蓦的想起什么,她眼神闪烁了下,半晌,转了转手指上的灵戒:“等等。”
  她私库里的东西大部分是春分与汀白管理着,自己戴着的灵戒反而很少拿出来,可以想象,里面都是些什么令人垂涎的宝物,至少不会比流光箭矢这类灵物输到哪里去。
  而实际上,也不尽然如此。
  就比如此时,她翻了片刻,捏出十几张整理好的符纸,那符纸和先前从柏舟袖口掉下来的符纸材质相似,只是上头勾勒的符文不一样,那是种极为流畅清正的字迹,一笔一画间尽是嶙峋风骨。
  符纸上充盈着一种远超灵力的磅礴力量,令人转瞬侧目。
  只看一眼,苏韫玉就知道,这必然是江承函的手笔。
  除了他,不作第二人想。
  “贴上这个吧。”楚明姣抽出两张递给柏舟:“会比之前好很多。”
  呵。
  凌苏没想到还会来这么一出,当即撇了下嘴,彻底歇了在疾行符上扳回颜面的心思。
  和其他人比比就罢了,哪怕和苏韫玉比,他都不带半点心虚的,但对象如果是潮澜河神主,那算了,他举手投降就是。
  他现在好奇的是,到底还有什么事,是江承函不能为楚二小姐做的。
  正常情况下,谁会耗费神力,为化月境中层大圆满的本命剑剑修绘制这种华而不实的符纸啊。
  她根本都用不上啊。
  柏舟接过那两张符纸,面上并无差错地礼貌道了谢,眼底深处的一层浮冰好似在无形间悄然化开了。
  三个时辰后,他们在山腰安营扎寨。
  汀白和清风捡了很多枯烂的树枝生起了火,火光驱逐了山间未通灵的野兽,也照亮了围着火堆环坐的人的脸颊。
  直至这个时候,那两张符纸依旧坚强地贴在柏舟的袖臂上,随着夜风的吹拂发出与衣料摩挲的细碎声音,伴有某种规律节奏。他将这两张符纸取下,细细观看,眼睛敛下时,形状如杏仁般秀美内敛,显得别一般的安谧沉静。
  “看出什么了?”楚明姣搬了块干净石头坐在他身侧,歪头凑近看,托腮笑吟吟地问:“是不是与先前符纸都不一样,很不同凡响?”
  即便换了个壳子,他内里的性格仍无法坦然自夸,只是略嗯了一声,避重就轻道:“应当是制符者的不同。”
  苏韫玉和凌苏一个用树枝拨弄着火堆,一个百无聊赖地又摸出了自己的卜骨,晃得响。
  “我起先都不知道灵戒里有符咒。”她边用手捞起过长的裙摆,漫不经心地吐字:“这些是我道侣制成的。”
  苏韫玉抬眼,拨弄火堆的动作停了停。
  柏舟无声地望向她。
  第30章
  “啧。”苏韫玉干脆将手里的木棍丢至一边, 一副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神情,没眼看似的嘲笑她:“楚二你瞧瞧自己,半个月前怎么愤愤和我骂人的, 信誓旦旦丢的什么狠话。”
  “我都不想说你。”
  火生得旺, 时不时炸开一蓬火花, 发出“啪嗒”的细微响动, 这样一个初冬山里的深夜,近在咫尺的温暖顺着柴火的燃烧绵延到骨骸深处,叫人不由自主生出懒怠的姿态。
  “我怎么了啊。”楚明姣将衣袖微卷,露出半段凝脂似的肌肤, 手腕上挂着的镯子水头很好,沁凉的一截色, 但不知赶路的时候磕着碰着哪儿了,此刻在火光下俨然衬出一道细细的裂纹。
  她将镯子取下来,眼也不眨地反驳:“都闹成那样了, 你是圣人,你能憋住不生气, 不放狠话?”
  苏韫玉稀罕地看她,须臾,微不可见地挑了下眉。
  倒是凌苏,也不盘弄那两块卜骨了,来了兴趣般一连串问:“这一路小二十天,我正好奇着呢,楚姑娘出手阔绰,修为不俗, 不像小家小族出身,又说已有道侣, 方才那两张符纸到现在都不曾失效,想来楚姑娘道侣也非寻常人……怎么来寻锁魂翎羽,是姑娘和苏公子一起?”
  可话可真是一针见血。
  恍然间,苏韫玉甚至觉得这种欠欠的腔调,好似故意为之,听着很是耳熟。
  怎么越琢磨,越像宋玢呢。
  “大小姐脾气呗。”苏韫玉这些时日和凌苏表面走得亲近,此时眉梢往下压,无奈地摊手,话语似真似假:“这一路你还没看明白?这人啊,身边根本离不开为她鞍前马后做事的,这不是,和家里那个闹别扭了,拉着个倒霉的就出来了。”
  说完,他指了指自己,好像在说:呐,就是我这个倒霉鬼。
  这换成任何人,都只会觉得他在开玩笑,唯有宋玢,真情实感的理解他。
  继而笑容一滞。
  苏韫玉是被抓出来和大小姐同甘苦共患难的,也是身不由己,他倒好,嫌最近事不够多一样,自己不知死活地非要撞进来。
  不过转念一想——
  现在这局面,乱归乱,好在苏韫玉和楚明姣这两人之间还是老样子,清清白白,怎么看都对彼此没意思。
  所以卜骨上的命定姻缘线是什么意思?总不至于他和大长老测出来的都是假象吧?
  巧合到这种程度?
  他自顾自皱眉,表示不解。
  楚明姣并没有深入探究宋玢风起云涌,瞬息万变的内心,站在她的角度想,旁人能有这样的疑问太正常不过了。
  是人都有好奇心。
  女子细长的眉微往上提,随意一瞥,余光里,坐在身侧的柏舟沉静似水。提到这种人人都有些兴趣的事,他才好似被勾起了好奇心,抬眼淡然看过来,像是同样在等个回答。
  “他吧。”她眼里倒衬着跃动的火焰,不知道从哪里开头似的,思忖半晌,才找到一句适合的:“——在我们族中,属于,天生耀眼,从小出名的那种。”
  宋玢撇嘴。
  真计较起来,江承函的身份,可不止一个“耀眼”“出名”能诠释得了的。
  “结契时我们都还年少,以为空有一腔爱意,就能顺理成章战胜所有。”说到这,她像是倏而间意兴阑珊,不太想提了,顿了顿,草草含糊地补充:“但时间长了,两人的立场,观点,行事原则都会产生碰撞,碰撞多了,争执与吵闹自然接踵而来。”
  “现在想想。”
  “我自幼离经叛道,天生反骨,他却温润而泽,秉节持重到死。”楚明姣摊摊手,学着苏韫玉先前的动作,捡了手边一根树枝有一下没一下地在火堆里捣鼓:“当矛盾不可调和,谁也无法说服谁的时候,关系也就随之冷淡了。”
  人的一生短暂又漫长,事实上,再炽热的爱都会消磨,再满溢的浓情蜜意都会冷却。
  火堆被她没章法的动作捣得连着炸开几蓬火花,烟气也跟着升上来,苏韫玉赶紧给她比了个“停”的手势,认命地捡起了边上被自己丢开的木棍。
  看到这一幕,她侧头抿了下唇,抿出个不大明显的笑,给人种毛绒绒的温暖之意:“关系不关系的,等这件事结束,招魂术成功,再看吧。”
  “注意点。”苏韫玉没好气地道:“收一收你的笑,看清楚现在是谁,是哪个男人在为你赴汤蹈火,二十天不到,连生火的技巧都学会了。”
  他太了解楚明姣了。
  她自诩不是善茬,不是好人,她没法心怀天下,事事公正,可实际上,这颗在爱意的包围中成长起来的明珠,能自私,心眼能坏到哪里去呢?
  听到她这句多少带点希冀意味的“再看吧”,苏韫玉就知道。
  ——这十三年来,楚明姣痛苦内耗到剑心濒临破裂,无以为继,却仍旧站在江承函的角度上为他考虑过。
  为他考虑过神主的责任与不易。
  楚家二姑娘实际是个再单纯不过的性子,有点犟,认死理,内心却分外柔软,当事实摆在眼前,江承函违誓在先,纵容着深潭这种东西越来越过分时,她无法接受。
  所以她尖锐的长出刺来,不为保护自己,只是为了刺他。
  这好像已经是她能想出来的,最极端的惩罚方式。
  当闹过,刺过,利用过之后,楚南浔招魂有了转机,她就小女孩似的,宽慰自己,算了,和一坨不知变通的冰块计较什么。
  他们两个又不可能真分开的。
  想想,纯稚得有些可爱。
  “我哪里笑了?”
  楚明姣正襟危坐,唇角那两点极淡的梨涡旋即消散,她若有其事地理了理衣袖,似乎终于觉得在苏韫玉面前这样反复无常的很没脸一样,施施然引开话题:“反正就这么一回事,对了,凌苏的卦算出来了吗?今夜是凶是吉?”
  听了她这么一番话,凌苏心里不由嗤的一声,想,都说楚明姣变化大,与往日判若两人,这哪儿变了,不还和从前一模一样呢么。
  “还没呢。”他抛开两块卜骨前,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柏舟:“我算算。”
  果真,换了个身份的帝师大人也没比神主殿下难哄多少。他自己应该不曾发现,视线落在楚明姣身上时,那双常年笼着厚重积雾,不显露真实情绪的桃花眼里,近乎将自己全然剖白。
  一种深重涩然的情愫,随着她每一个字流遍全身,淌过四肢百骸,到最后,连唇齿间都开始发麻。
  分不清是针扎般细密的痛楚,还是后知后觉尝出的微末甜蜜。
  由始至终,在感情方面,江承函并不是占据主动地位的那个。
  那是他最笨拙,也最为迟钝的一面。
  说得残忍一点,就是楚明姣在用鲜活灵透的年华,引导不通肉体的神灵通晓情爱滋味。这个过程漫长而折腾,她从来不是个耐心的人,在与他相爱这件事上,大抵是将生平所有的耐性都搭了上去。
  一开始,他并不知道如何心疼人,该怎么惹得女子欢心,不懂制造浪漫与惊喜。那些复杂的发髻,长长的辫子,繁杂的衣料香薰,他全不了解,是在后来的岁月中,一日日观察着摸索着学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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