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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

  那修叹息一声:“这件事我也有些说不清,你看看这个再说吧。”
  说着他从桌上拿起一本厚重泛黄的老书递给我,我接过翻开,首页用毛笔写着几行工整的蝇头小楷,内容是这样的:光绪二十八年五月一十六日,那拉氏第十代子孙那拉荣祥娶妻洪氏之独女贵兰,聘为正室。洪氏贵兰,才貌双全,品行端淑,且身怀特殊技艺,可为饰物开光纳福,曾力挽那拉氏一族于水火……
  族谱上记载的是那拉氏,并不是那氏,看来那修祖上是满族人,那姓应该是后来改的。
  我又仔细看了一遍才把老书还给那修。那修给我看的应该是那家以前的族谱,一百多年前的事还有记载,也不知他们家是怎么保存下来的。刚才在那篇内容之后,又记载了一些这个洪贵兰的事迹,从那些内容里可以看出,这个洪贵兰果真会给首饰驱邪,可即使是这样,我依然觉得洪贵兰就是天人后裔的说法证据不是很充足。
  那修看了我一眼,突然又递给我另一本东西,这本也是老旧泛黄,不过只有薄薄一册。
  “这是当年那拉荣祥的手札,也就是日常杂记,年代太久,残缺了不少,不过一些重要内容幸好还没丢。”那修解释道。
  我拿过来一页一页翻着,的确是日常杂记,内容很烦琐。看来那拉荣祥和洪贵兰成亲后日子过得还不错,那拉荣祥的老爹把那拉家的生意都逐渐交给了他,那拉荣祥每天不胜繁忙,可是还记得给洪贵兰过生辰。咦,这是什么?
  我看见有一页写道:兰儿的旧疾又犯,日日噩梦缠身。我经日里焦虑,兰儿反而劝慰我不要为她忧心。……天人后裔,不过是镜中月,水中花,兰儿的身世注定她终究会成为下一个牺牲品。可是,我们的第二个孩子才刚出世……我多希望她只是个平凡的女人,能同我一起看着我们的孩子长大成人,共携白首。
  “共携白首”四个字凌乱不堪,能看出写字的人情绪十分激动。
  我沉默了,不是我对那修的话还存在什么质疑,而是我在这本手札里看出太多的问题,可都是雾里看花,十分不真切。
  我停了一会儿又去翻看手札后面的内容,可后面却又没什么了,而且内容越来越少,数页只有寥寥几字。
  我向那修摇了摇手札:“那修,就这一本吗?”
  那修告诉我,他在书房里待这些天,所能找到的有价值的材料就这些了,说到这里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起身在一个书架上摸索了一阵,然后掏出一张很薄、类似皮革之类的东西来。那修把那东西展开,并不如我所想象的包着什么东西,上面只是画了四个图形,在每个图形的下面还配着文字。
  我依次看过去,只见第一个图形样子古怪,我很难形容,它就像……就像是一个被纵向拉长的骷髅头,上圆下尖,看着有点儿吓人,在图形的下面写着两个字“金钥”。第二个图形就美观多了,像是一朵含苞的郁金香,“花苞”下面还有一段不规则的“花径”,在这个图形下写着两个字“银钥”。
  银钥!我梦中的记忆猛然被唤醒,眼前的银钥和我梦中的银钥会是同一个东西吗?如果是,怎么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发生?
  我心中骇然,情不自禁看向那修,那修皱眉:“怎么了?”
  我急忙收敛心神:“哦……没什么。这图形吓人,我……我有点儿吓到了。”
  那修默不做声地看了我一眼,大概是觉得我过于胆小了。
  我慌乱地看向第三个图形,第三个图形比照前两个可以说普通至极,竟是个没棱没角的长方体,只不过在中间部位有两个同样大的圆孔,下面的字写的是“玉钥”。
  当我的目光落在第四个图形上那一刻,我的模样恐怕只有用呆若木鸡来形容了。第四个图形,样子既不恐怖也不特别,只不过它的样子跟奶奶留给我的那个东西一无二致,下面写着“石钥”两个字。原来那个东西叫做“石钥”,现在想起来倒也贴切,因为它真的是石头材质的,模样也有点儿像钥匙……
  奶奶在留给我的字条上说,要我好好保存,可是她并没有说明石钥是什么,为什么非要千方百计地交到我手里。其中到底有什么蹊跷?那修既然有这张皮革,他一定知道这些是什么东西!
  谁知等我问起他的时候,他却说不知道图形上的东西是什么,只因为当时这张图和那拉荣祥的手札放在一起,所以他直觉这张图很重要,就顺便给我看看。
  就在我理不清心思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原来是小金送茶水来了。她沏茶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点儿,可那修没说什么,只让她把茶放下,然后就打发走了。小金边走边偷偷地回头,一下看向那修,一下又看向我,她的目光让我十分不自在。这时那修递给我一杯茶,我看着热气腾腾的茶水,心里不禁犯嘀咕,小金那么讨厌我,她不会在茶水里动手脚吧?我看着那修小口小口地喝茶,直到一杯茶见底,我这才放心,慢慢举起手中的茶杯。
  或许是喝茶真能清神醒脑,喝完一杯茶,我浮躁的心情平复了许多。
  一下子看到这么多东西,我真有些消化不了。其实我并不太关心自己是不是天人后裔,以前也是那修提出这个想法,我只是将信将疑地听着,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慢慢地信了。可现在又说不是……如果我不是什么天人后裔,那么我经常做的神秘诡异的梦又是从何而来?奶奶会给首饰驱邪又怎么解释?
  我突然想起奶奶留下的线装老书,我记得第一次读时,著书的清心居士在前言中说自己是清末人,还说自己生来就有特殊的能力,会不会这个清心居士就是洪家的人,而奶奶只是无意间学到了他的本事?
  那么,那修的猜测有可能是真的。
  我心里松了口气,虽说我并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天人后裔,但心里真不太喜欢这个身份,能证实不是倒也不错。
  我的眼睛在那拉荣祥的杂记上扫了两眼,又低头瞧了几眼皮革图,这张图会是谁留下来的呢?那拉荣祥?抑或是洪贵兰?留下来的目的又是什么?
  “那修……”我欲言又止,“能不能把这张图给我?”
  那修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图,接着低头喝茶:“我留着没用,你拿去好了。”
  我谢了一声,把皮革卷成一团,放进皮包里。
  屋子里一时静下来,我偷偷觑了那修几眼,他的神色有些疲倦,还隐隐带着几分说不出来的失望。为什么……失望?
  “那修……一直以来你好像都很关心奶奶和……我的事,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原因吗?”我轻轻问道,“请告诉我。”
  那修迟疑了一下,随即说道:“其实有很多事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能把我知道的告诉你。”
  我一愣,那修这话透着矛盾,一个人怎么会不清楚自己的事呢?除非他一直以来的行为都是出于别人的授意。
  那修说,那家是满族人出身,在清朝时期,本是个极为繁盛的大家族。康熙初年时,更是达到鼎盛时期。祖上出过两个文官,不过在朝廷的政治争斗下看不清形势,做了别人的棋子,后来被贬到寒苦之地。那拉家也因此受到了牵连,偌大的家业一朝散尽。不过累世富足,到底还是有一些根基在,那拉家的人吸取教训,韬光养晦,不再奢想往官场发展,而是把长远的目光放在经商上。随着时间的推移,那拉家再一次昌盛起来,清朝末年朝廷动荡,内有蛀虫,外有虎豹,为了保全那拉家的人,当时那拉家的主事,也就是那拉荣祥的老爹,不顾祖训,和朝廷内的一位大员攀上交情。虽然不知后事如何,不过应该是惨淡收场,因为在族谱的记载中,那个时期那拉家又一次遭到灭顶之灾,后来却是洪贵兰的出现挽救了那拉家。
  洪贵兰如何挽救那拉家并没有记载,只是那拉家欲报洪贵兰之恩的时候,洪贵兰的要求竟然是嫁与那拉荣祥为妻。在清朝时期,满汉是不能通婚的,除非不是正妻,而是作为妾室才有可能。可洪贵兰傲骨凛然,断断不肯做妾,那拉家的人非常为难。为了打消那拉家人的疑虑,洪贵兰与那拉荣祥的老爹立下一个赌约,如果一个月内,朝廷允许满汉通婚,那拉家的人就不许再阻挠她和那拉荣祥的婚事。
  所有人都认为洪贵兰是异想天开,可谁知过了半个月时间,朝廷突然对外宣布了一条新法令:允许满汉通婚。
  听到这里我的心一抽,这个洪贵兰不是本领通天,就是能预知未来。如果说她是天人后裔……倒真有几分可能。
  那拉家经过几个月的筹备,为那拉荣祥和洪贵兰举行了婚礼。婚后洪贵兰在那拉家的大宅内过着隐居般的生活,直到他们的第二个孩子出世。可是好景不长,他们的女儿五岁时夭折,洪贵兰也在第二年猝死,不久后那拉荣祥也失踪了。失踪前,他对家里人说他要去寻找亡妻。家里人以为他太过于思念洪贵兰所以得了失心疯,可任凭那拉家的人如何寻找,都没能找到。
  于是从那修太太爷爷那一辈起,每一代那家人都会无意识地在茫茫人海中寻找,具体寻找什么,没人说得清。只是心底总有一个声音,一个渴望,让他们停不下来。
  那修的话让我匪夷所思,我半开玩笑地看着他:“难道说那拉荣祥对亡妻的思念竟然写入了那拉家的遗传基因?”
  那修看向窗外,神情悠远:“也许吧。你不是我们家族的人,体会不到这种心情,就好像心没有根一样,找不到可以繁殖的土壤。……我爷爷是这样,我父亲也是这样。”
  “那你呢?也是这样吗?”我轻声问道。
  那修没有回答我,半晌才道:“我父亲临死前曾说过一句奇怪的话,他说当年洪贵兰可能没有死。她是天人后裔,说不定会死而复生,所以太太爷爷才会说出那样的话。后来他又说起你奶奶的名字……”
  “我奶奶!”我惊呼。
  “是的,我父亲说他打听到到你奶奶懂得为首饰驱邪,而且姓洪,所以他希望我能找到你奶奶,证实你奶奶的身份。”
  我蹙起眉头,脑子里突然有什么一闪而过。
  那修说:“有关于洪氏一族是天人后裔的说法我其实一开始并不知道,也是我父亲临终前告诉我的,他应该早就看过他太爷爷的手札和族谱,为什么还要我寻找你奶奶,我就不清楚了。”
  “后来你就找到我奶奶,并且用一个首饰试探她是否会驱邪?”
  “是的,不过后来发生的事却是我始料未及的,我很遗憾……”
  “那修……”我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才是天人后裔。你是洪贵兰的后世子孙,身体里有她的血脉。”
  那修面带嘲讽地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从未感觉自己与众不同,也许洪贵兰的天人血脉,从我这一代终止了吧。”
  屋外的热风顺着敞开的门窗扑了进来,我的额头瞬间浮起一层薄汗。这四合院的屋子本来最是冬暖夏凉的所在,可屋子建得再好,也经不起岁月的消磨。也许血脉这个东西也一样,时间会将它一点点冲淡,直至消失不见。
  我抬头望向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天已经暗了,看不见夕阳,只能看见黑压压的乌云挂在天上,近得仿佛一抬手就能够着。
  要下雨了?
  这样闷热的天气,是要下雨的,可我该怎么回家?
  才这样想着,一股夹带着腥味的热风忽然间呼呼吹到脸上,豆大的雨滴就滴了下来,砸到我伸向窗外的手臂上。我仿若被烫到般急忙缩回手臂,再看向窗外,呵,好一场大雨!
  那修也看向窗外,似乎有些意外:“怎么突然下雨了?”
  “是啊。”我心里有些犯愁,天黑又赶上下雨,这里地方又偏僻,怕是不容易打到车。
  “别急,”那修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一会儿我送你。”
  我默然点点头,和那修一起站在窗前看雨。其实在整个四合院里,属这后罩院最雅致,院子不太大,还栽种了不少花树和几株芭蕉,日头好的时候,芭蕉可以遮阳,下雨的时候,听着雨打芭蕉的声音,却带着几分诗意。
  杜牧有诗云:芭蕉为雨移,故向窗前种。怜渠点滴声,留得归乡梦。
  赵叔说这里是那家的老宅,建成已逾百年,想来当年那拉荣祥和妻子很可能就住在这里,那时候这里是否有芭蕉,芭蕉带着雨声又进入了谁人的梦里?
  那修的声音突然响起,在雨声中显出几分悠远:“其实这后罩院本来是我母亲住着的,她是南方人,很喜欢芭蕉,所以我父亲就亲手为她栽种了这几株芭蕉。”
  “看来你父母的感情很好啊。”我感慨。
  “他们的好是做给人看的。”那修的表情一寸寸冷了下来,浓黑的睫毛垂下来盖住了眼睛。
  我有些不安,那修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原来是赵叔打着雨伞来了,手里还拎着一个沉重的食盒。看见我,他似乎很高兴,我问起小金,赵叔说下雨前已经打发她回家了,因为知道我来了,他一直在厨房里忙着,所以现在才来。
  我有些意外,没想到赵叔竟然还会做菜。即使是有这个认知,当看到赵叔拿出的饭菜摆满整个书桌,我依然被震撼了,那些菜虽然不十分精致,但看上去就觉得好吃,而且足足有七八样,热气腾腾,香味扑鼻。
  下班后我即刻被那修拉到四合院,别说,肚子还真的饿了。我悄悄地咽了咽口水,这边那修已经开始吃上了。
  “快吃吧,一会儿雨停了我送你回去。”
  赵叔打断了他的话:“少爷,我看今晚别让洪灵回去了,刚下完雨,路不好走,就让她住在上次住的屋里,明早再走不迟。”
  那修瞥了我一眼,我也不知为什么心里突然大窘,一张脸羞得通红。
  “赵叔,这样不好吧。”我低声道。
  “有什么不好的,就这么定了。”赵叔爽朗地笑了。
  这时我突然想起那修先前说赵叔腰疼病犯了,于是急忙把赵叔拉到椅子上坐下,他腰疼还为我们做这么多菜,我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赵叔连声说不妨事,吃完饭后,我帮着赵叔把书房收拾干净,他说要上正院帮我拿新晒的被褥,于是我拎着食盒跟他一起去了,那修仍然留在书房里没出来。
  雨势已经慢慢转小,不用打伞也不会淋湿。我边走边想,那修明明也很关心赵叔,可是外表却对他十分冷漠,这是为什么?
  后来我忍不住问了出来,赵叔连连叹气,说那修是从小养成的性子,越是关心的人越是冷漠。这原本要归咎于他的父母,那老爷是个成功的商人,二十五六岁的时候娶了当时才十九岁的那夫人,两年后生下那修。那老爷性子古怪,虽然心地很好,但是对那夫人的态度总是不冷不热,要说他心系于别的女人,可是又不像。
  那修天生性子冷淡,幼小的时候更是深受那老爷影响,不过他很爱他母亲,每天放学后哪儿也不去,总是回家陪伴母亲,可纵使是这样,那夫人仍然在那修十一岁的时候抑郁而终,那时候她不过才三十出头。那夫人去世后,那修有一段时间很消沉,成天只是坐在他母亲的房间里看着母亲的遗物发呆。后来他突然消失了一阵子,大约有半年多时间,回来后那老爷竟然没有问他为什么玩失踪,还是像以前那样待他。从那之后,那修每年都会消失一两个月,谁都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听着赵叔的话,我不胜欷歔,没想到那修冷淡的性子由来已久,只可怜他的童年这么悲惨,要是我能在孩提时认识他就好了。我忡愣,就算那时认识他,我也是个孩子,能为他做什么呢?
  陪赵叔拿完棉被,我又回到了书房,那修仍然在书房找资料,看他肃穆的表情,我突然很心疼。那么小的孩子,是怎么在没有父亲关爱的情况下熬过丧母之痛的?其中的苦楚,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吧。
  怪不得他曾说这里像一座坟墓,是没有温暖的地方,即使再奢华也只能让人感到冰冷。
  我小心地掩饰住自己的情绪,对着那修微笑:“还在找什么?用我帮忙吗?”
  那修摇摇头:“我自己来就好,你去休息吧。”
  我低头瞅了一眼腕上的表:“才七点多,回房间也睡不着,不如在这里打发打发时间。”
  那修低下头看书,不经意地说了一句:“中午山子来了一趟,说你找我,我都忘了问你有什么事。”
  那修不提我还真给忘了,原来那修的突然现身真是山子帮了忙。
  我垂下眼睑:“山子没跟你说吗?”
  那修莫名其妙地看着我:“说什么?”
  看来山子没把我们涉及命案的事告诉那修,他是怕赵叔担心吗?
  我跟那修把最近遇到的事大概说了一遍,虽不指望他能帮什么忙,但是能有个人听我倾述也挺好的,心里那块一直压得我喘不上气的大石,分量顿时减轻不少。
  那修的眉头几乎拧成一个疙瘩:“你既然不是洪贵兰的后人,为什么还能接连遇到这样多的事,难道中间有差错?难道当年洪贵兰真的没死?”
  我摇摇头:“我不关心自己是不是洪贵兰的后人,我只想能早些回到平静的生活。”
  “咱们先不说你是不是天人后裔这个问题,单说你和山子遇到的这件事。你觉得问题出在碧玺手串上吗?”
  我想了想:“很难说,碧玺手串并没有让我感觉到丝毫不适,而且陶西然和张福全都说过,手串驱过邪,到底问题出在哪里我也不知道。”
  那修不说话了,我是当事人都搞不清,他这个局外人就更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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