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堕仙 第194节

  那妖向上窜飞时,黑色天幕上,姜采一道法阵在它身前打开,妖直直撞上金白色的法阵,向下跌去时,凶悍怒吼,向姜采袭来。姜采微笑,心想这妖总算敢与她正面了。
  姜采如今实力,恐怕仙人之下,已无人是她对手。她可以轻易杀了这妖,但她要的不是要杀对方,而是生擒对方,这就要花些力气。她不能用实力碾压,因实力差距太大的话,对方不是傻子,只会拼命逃……正是有来有往,让对面妖看到希望,才有机会生擒对方。
  二人战了数十之后,姜采心生不耐,心想我不杀它,只让它重伤当也无妨。正好让这妖试一试她半年来认真整理的道法成果。
  她手中结印袭向对方,金白色的光眼见要割伤这妖时,一重青色道光自半空落下,皓月罩住了那妖。
  立在屋檐上,姜采后退半步生生将术法收回。她吃了法术逆转的反噬,硬生生抗下,气血僵冷,但她仍是瞬间收手,有些吃惊:“也宁?”
  ——为何拦她?
  张也宁落到了她身旁,一道疗伤法术落在她身上。他盯着那被二人道法一同锁住的妖模糊的痕迹,淡淡道:“不能伤它。”
  姜采挑眉。
  张也宁语气微顿,低声:“它是师妹。”
  姜采:“……”
  在二人面前,那一团模糊的妖在张也宁的施法之下,渐渐化出了身形。
  这是一个貌美十分、眉目倔强的少女,眉角的妖纹还没有完全炼化掉,发着淡蓝色的光,衣着异服,赤足露臂。她化形之后,滴滴答答地向下滴着水,周身有来自海洋的气息。
  她明朗如月下之海,偏又有一身尖刺。
  这个少女冷冷看着青年男女,牙尖嘴利:“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想收服我,做梦!”
  姜采:“……”
  她听到这姑娘是龙女辛追时,心头有些怪异。再听这少女声音清脆却仇视满满,她不禁挑眉,看向张也宁……然后就听这少女又开始冷笑了:
  “你们不用商量,杀了我吧,反正我不会被你们人类奴役的。我可和那个胆小鬼贺兰图不一样,我们鲛人,没那么蠢。”
  姜采心想,叛逆期的小孩,真让人头疼啊。
  她低声问张也宁:“鲛人?”
  龙女辛追的前世,是鲛人?
  张也宁大约和她一样头疼。
  他不冷不热道:“是。”
  姜采:“你能应付她吗?毕竟是你师妹。”
  张也宁:“……不能。她与后世性情全然不同。你能够收服贺兰图,应当更有经验吧。”
  姜采捂额头:“贺兰图很听话的,我没怎么收服……谁告诉你我有经验?这小姑娘分明和小图有旧,但是小图还记得吗?等等,你这师妹既然是鲛人……她是男是女?”
  后世已经没有鲛人这种生灵了。
  但是传说中,鲛人可男可女,在爱慕一人前,是没有性别的。眼下这妖听声音是少年音……
  张也宁不动声色地将面前“少女”上下打量一番。
  他清冷矜贵,朗朗如月,这般风采,在寻常人眼中都是让人向往敬仰的。他看人时,没有谁会讨厌。可眼下这鲛人被他瞥几眼,就再次暴跳如雷:
  “看什么看?我是女孩子,你有没有礼貌?你眼睛在看哪里,讨厌鬼,流氓!”
  张也宁压根不在意对方如何骂骂咧咧,他平心静气回答姜采,肯定万分:“她眼下非男非女,并未化出性别。”
  鲛人一听,更气:“我是女孩子!”
  张也宁蹙一下眉:“好吵。”
  他一道法术挥出去,那想当“女孩子”的鲛人就闭嘴了,只能用仇恨目光瞪着二人。但姜采看不见,张也宁淡漠,鲛人的敌视毫无用处。
  --
  张也宁和姜采勉强弄清楚,这鲛人一族和金鼎龟一族一同生活在蒲涞海中,比邻而居。
  贺兰图这个看着不显眼的小妖怪,居然是金鼎龟一族的少主。少主被人类捕捉,押去扶疏国被买卖,还耻辱地当了人的宠物……虽然贺兰图自己没觉得有什么,金鼎龟一族则震怒无比。
  但是金鼎龟不擅战,他们又太过珍贵,不敢轻易出现在人前,怕被猎捕。于是他们送出了自己的一族圣物“海市蜃楼”,让自己的邻居,鲛人一族帮忙救出少主。若是救出,金鼎龟一族答应让鲛人用他们的“海市蜃楼”百年。
  鲛人一族中,这个大胆来袭的鲛人少年,给自己取名叫“追”。鲛人追是他们一族的少主,尚未成年,尚未化身男或女。但救旧友的心,分明已经比同族那些胆小鬼勇敢很多。
  ……如果这小鲛不那么浑身是刺的话,更好了。
  夜里,二人降服了妖物,将他们关押起来后,并没有通知人修他们,而是先私下商量。
  坐于一室,张也宁问姜采:“不能将师妹交给太子殿下他们。我们得编个理由,保下师妹。”
  姜采颔首。以棠华对妖魔的仇视,说不定会觉得这妖和魔沆瀣一气来刺探情报杀人什么的。
  姜采靠着桌木,手指叩桌面,沉吟道:“你还是教你师妹说些话吧,她再这般尖锐下去,太子棠华怎么可能不杀她?”
  棠华不杀贺兰图,完全是贺兰图乖巧不生事、专心在玉无涯家里当“灵宠”的缘故。
  张也宁:“让贺兰图去试试。”
  姜采无奈:“小图受困于这个梦境,年龄在金鼎龟一族中太过小,他连说话都无法说,怎么和你那师妹沟通?小图不行的……金鼎龟的年龄实在是个太大障碍。”
  她问张也宁:“你不是师兄吗?教管师妹一事,不应该是你做的?”
  张也宁沉默半晌。
  他说:“我降服不了她。”
  打了一夜,姜采头有些疼,不知是身上哪重障碍引起的。但她早就习惯了整日镇痛,她手揉着自己额头,慵懒:“为何?”
  张也宁沉默片刻,说:“我不擅长应对小孩。若我管教,我只会出鞭……师妹承受不住我一鞭之力。”
  姜采微笑:“咦,这样吗?那可惨了,日后你我若有了小孩,你岂能只打人呢?”
  张也宁气息一停。
  他有些无奈:“姜姑娘。”
  姜采趴在桌上忍笑。
  张也宁试探道:“你是女子,同为女子。应当和她更好沟通些。不如你试试。”
  姜采懒洋洋:“什么‘同为女子’?你家小师妹还没化成女子身呢,说不定你会有个小师弟而不是小师妹。何况我也只会打架,不会讲道理。”
  她抱怨:“你师妹这个年龄在妖族里,正是人族的叛逆少女时期。这个年龄的小孩不好管教,我打坏了你师妹,你不得找我算账吗?聪明的嫂嫂,不会介入这个问题的。”
  张也宁本想说“你不是什么嫂嫂”,但是……他沉默着没有开口。
  于是姜采便反应过来,冲着他的方向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张也宁别过目,当做不知。
  姜采伸个懒腰:“好啦,这问题也不难解决。在你我入梦前,一万年前的扶疏古国一定发生过相同的事。梦境本身就有它自己的解决轨迹……”
  张也宁目光闪烁,追随她腰半晌,在她奇怪看过来时,他才镇定道:“你指的是云升公主?”
  是了,魔子于说和他师妹形影不离,强行用神魂绑定之术把师妹绑在她身边。那一万年前,魔子于说一定和师妹的前世有些关系。
  这个梦境如果没人插手的话,今夜降服鲛人追的人,应该是云升公主。
  姜采起身,走向张也宁。她俯身,气息相贴时,张也宁不动声色地向后仰了仰身,避开她气息的靠近。姜采撩开他发丝,轻笑一下:
  “我就喜欢宁哥哥这种大事上和我的默契。”
  张也宁忽然起身:“夜深了,你休息吧。”
  --
  鲛人追被关在地牢中,但她并不惧怕。她将人类折磨自己的方式想了一百遭一千遍,但她觉得自己一定不会像贺兰图那样没有骨气。人类杀了她,她也不会为奴为仆。
  就是可惜没有救出贺兰图,没法得到“海市蜃楼”。
  鲛人追为此而沮丧。
  “笃笃”脚步声缓缓靠近,她知道有人来审问她了,便挺直腰背,作出威武不屈之意。她冷冷地用自己最正义的目光去谴责那些杀妖的人族,而看到来人时,她怔愣一下。
  站在外面的,是个姑娘。
  眉目明丽,眼中噙笑。带些慵懒颓靡气息,打扮得明耀十分。
  她悠然走来,一身银珰银坠一闪一闪的发出粲然的光,托着她的眉眼,更加好看了。鲛人追被她美丽的面容吸引,又被她身上那些亮晶晶的花里胡哨的饰品吸引。
  鲛人追看得目不转睛,心中生起欣羡:
  好漂亮!
  如果她可以化女身,她就要挑最美丽的皮囊。她要挑这么好看的皮囊,她也要戴这些好看的叮叮咣的银饰。
  但鲛人追转念一想,这么好看的皮囊却是人类。她重新用仇视的目光谴责对方……云升公主站在牢狱外,被这小姑娘逗笑。
  云升晃了晃手上银钏,笑眯眯:“喜欢吗?送给你玩。”
  鲛人追目中一动,却不吭气。
  云升术法一使,她一身银饰便猝然消失,下一刻,全都搭在了牢里的鲛人身上。鲛人男女不辨,少年之貌可男可女,想如何打扮就如何打扮。
  牢里的鲛人穿着一身银饰,其实大小不合适,但她很喜欢这些东西,爱不释手地摸了许久。小孩子的心性总是好影响,她喃喃自语:“我以后就要化形女孩子,就要穿这些。”
  云升笑吟吟:“好呀,那你到时候来人间找我,我带你玩。”
  鲛人追一僵,这才意识到对面是仇人。她打量对方半天,到底反应了过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云升公主。”
  鲛人追目欲喷火:“你杀妖最多!我才不会和你为伍。”
  云升微微笑:“杀生为护生,没听过吗?若不让眼下战争平息下来,都听我的声音,大家之间的战争永远不会结束。难道你愿意一辈子藏在蒲涞海,上不了岸吗?
  “我若是恨妖,为什么不杀了你,反而和你谈话?我不光和你谈,我还要你说服你的族人,我悄悄放你们离开呢。幸好我弟弟因伤势而闭关去了,不然若是被他知道你们夜闯此地,你们就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看你年龄,在妖族中也不过少年。你对人类完全不喜欢吗,你对人族文化毫无兴趣吗?那你为什么喜欢我送你的这些银饰?”
  鲛人追茫然地看着她。
  鲛人追问:“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想从我这里骗走什么?我不会告诉你,不会让你知道我族人都在哪里!”
  云升温柔俯身,隔着牢狱,她伸手擦去少女面上的泥泞和鲜血:“我想大家能够站在同一片土地上,不再有杀伐,不再有兵戈。”
  鲛人追:“可你们抓了贺兰图,要他当灵宠!”
  云升公主耸肩:“这是他自己愿意的吧?就是我弟弟,都同意他随时离开啊。不如你问问他,他愿不愿意跟你一起走?”
  --
  张也宁在鲛人追身上留了一个印记,好日后能随时找到鲛人追。云升公主放这些妖悄悄离去时,朝堂上有一些不同声音,却被公主压了下去。
  云升公主不知道和鲛人追说了什么,那少女离开前,眼神迷惘无比,却很乖顺。姜采不由啧啧,想有时候缘分真的十分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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