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堕仙 第70节

  第42章 草染霜露,遍地银白……
  草染霜露, 遍地银白。
  张也宁面白气弱,这具身子已经破败不堪,难以再用。盛明曦到底是岛主, 她全力出手的一招偷袭, 张也宁近身去挡……若是如此都不死,那盛明曦也愧为四大仙门之一的魁首了。
  是以虽然遗憾,却也无奈。
  张也宁甚至做好此具分化身身死、他本尊赶来相助的准备。然而, 他亦不知,他本尊即使来了芳来岛, 又要如何做才能入梦……弥留之际,他思虑重重之下,万万想不到自己被推倒,姜采一副欲对他用强的模样。
  张也宁吃力握住她手腕,眉心蹙得极深:“姜采!”
  姜采眉心凉如冰雪,神色不改。她身上、脸上全是血, 白玉冠下, 垂落的发丝也早如枯草般, 和黏腻的血缠在一起, 一把粗一把细,实在混乱狼狈。
  她刚经过大战, 目中还残留着几分杀气。她面无表情地剥他衣物, 目中的狠意, 颇有几分渗人——
  姜采冷淡:“你若接受不了, 我封闭你的五感便是。但我定要救你,你既拒绝不了,便不要徒徒惹我。”
  张也宁奄奄一息地躺在下方,他别脸吃痛, 唇下流血,俊容更白。他的衣带已然被摘掉,他明明虚弱至极,却因这莫名原因而生生被激起一层羞怒之意。
  他因失血而虚弱,随着自己的道元之气流失、身上女郎这般不管不顾,他心里惊骇,咳嗽起来:“姜、姜采!”
  ——无事“姜姑娘”,有事“姜采”。
  不愧是他。
  姜采俯身,冰凉的、沾血的手要伸入他衣襟内时,被他手握住。他闭目忍耐,努力留住体内的道元之气,顾不上太多的。姜采微微一愣,看到自己手上的血与他胸襟上大片红血,再与他雪白的衣袍对比……
  纯若白雪,皎若明月。
  她生出无地自容之感。
  她用了术法将自己手上的血洗净,仍想揉进他衣内,却依然被他抗拒。他半晌说不出话,只知道用焦灼的、冰雪一般的眼睛看她,向她摇头……姜采心里一软,可她同时又是心狠的。
  她道:“没时间了,张道友。再拖下去,你的道元之气全都消散了,你这具身体就会消失……我必须在那之前与你完成逆元骨和无生皮的结合契约,将生机与你共享。
  “我知我一身血,一身脏污,也未与你商量,便如此对你,你心有不甘,亦不愿。我也知你修道千余年,元阳之气被看得何其珍贵……但这不过是梦境,梦醒后便什么都不会留下。”
  她心里微怔。
  她狠着心说下去:“请你忍耐些,原谅我的自私。我只是、只是……不能看着你死在我面前。”
  她抗拒来去,反复来去。只因她心里知道,张也宁在她这里,与别人不同。
  前世是他送她往生;
  今生是他知道她过往。
  她坚定地走在一条未必有归途的路上,谁也不等,谁也不求。她谁也等不到,谁也求不来。只有张也宁……他是圣洁的,安然的,强大的,包容的。
  若有一天,当她已经无路可走,抬头之时,那轮皓月依然悬空,张也宁已成为真仙……这也许便是她重生而来最大的安慰了。
  她重生后,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自己会活,会有好结果。可她希望张也宁有好结果。
  姜采目中淋漓的光落雨一般,噙而不坠。张也宁身子上仰,浑身颤抖,只抓她手抓得很用力。他一直用目光暗示她,但她刻意躲过他的目光,又心神恍惚……他和她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默契,在这时荡然无存。
  张也宁只能僵着身等待,积攒着些许力气。
  姜采终于俯下身来抱他,他用尽全力抬起手,一把勾住她脖颈,将她拉扯下来。姜采跪于他身前,吃惊万分。本以为他会气得压根不想挨她一下,可他竟然将她拉了下去。
  他力道对她来说仍然太轻,姜采却配合地俯下身,贴着他有些发烫的面颊。他还在咳血,喘息急促。姜采轻轻地将他面颊上的乱发拂开,情不自禁哄道:
  “你别怕,我会很轻的。”
  张也宁:“……”
  姜采:“我知道你难受,抗拒……但是我会很快的,别生气。”
  张也宁目如雪水,粲然生波。姜采无法解读出他眼中之意,只是他一直扣着她手腕不许她手指摸到他肌肤,姜采心里着急万分,病里乱投医,灵光一闪:
  “难道你还想要前戏?时间来不及啊……不如,我亲你一下吧。”
  她就想先把他哄住,然后封他五感,好让他的感觉好一些。她有了决心后俯下身,毫不犹豫地要亲他时,唇才挨到他唇角,他极轻的声音靠着唇的翕动,终于能被她听见了:
  “听我说!”
  姜采一愣。
  道元之气越来越弱,他挽留得颇为辛苦,是以眉心蹙得更紧,让她忍不住抬手抚摸他眉心。他一身冷汗,面颊湿的像是从水中捞出来一般,羸弱、禁忌,盈盈如雪色月光一捧,流在掌心便会化掉。
  而张也宁贴着她的唇,吃力万分:“给我灵力!”
  姜采不解。
  她心想我牺牲自己,与你双修,目的不就是为了给你灵力么?你还要什么灵力?
  张也宁目中浮起羞恼色。
  他声音轻却用力:“你、你总要我能够动,能够起来吧……你难道真的要我像死鱼一般,任由你胡作非为?我……”
  他别头,羞耻至极:“我不是不愿意……你起码得让我有力气坐起来。”
  姜采怔忡。
  张也宁说完话,便脱力地重新奄奄一息,只用一双冰雪眸子盯着她。而姜采与他对视片刻,她心中的紧张焦灼缓缓地一扫而空。她微微一笑,低下头,与他额头抵靠,将些许灵力传入他体内。
  她知道一个没有灵力的空壳子留不住这庞大的灵力输入,但她不介意这些灵力的浪费,反正……这是他要的。
  她手指抚摸他面容,轻声问:“真的愿意与我双修,愿意留在这里?”
  张也宁无奈地盯她一眼——
  她都要用强了,他除了顺意,抗拒只会引来更糟糕的结果。
  然而他心里也同时浮起些许欢喜。
  他想她心里是有他的。
  她连他一具分化身都要留下……她心里当是有他,当不是他的错觉才对。
  --
  岛中心山庙前的打斗太过激烈,百叶入场,姜采二人离开,百叶一人承受了所有压力。
  但百叶许久不败,颇让盛明曦凝目,心里骇然——“难道我平生只顾着提防姜采张也宁二人,没有注意到这个丫头?但是剑元宫何时有这么厉害的弟子了?”
  盛明曦着急,她虽然之前重创了张也宁,但她那一招耗去太多灵力,如今也后劲不足。虽然这山庙会不断提供灵力,但她身体的疲惫,却渐渐现出。然而如今的芳来岛,除了她,还有谁能拦住这许多人?
  难道她能指望自己的女儿,盛知微么?!
  盛知微会管这个么?!
  盛明曦心里更急,招术更厉,想要速战速决。
  百叶应对得有些吃力,却并未露出颓态。
  双方打斗中激起的气流碰撞,让此方空气震荡,整片天地云烟飞绕,气流不稳。被他们打斗影响,蒲涞海的水汽聚集到天上,乌云一重重密布起来,越来越浓。
  终于,轰一声雷鸣后,噼里啪啦下起了大雨,浇覆整片芳来岛。
  而此时岛主府上,明秀和拦路的巫子清打得不可开交,巫长夜和雨归在修炼功法,谢春山在寻找机遇……大雨滂沱浇下时,后院中坐在屋廊下的盛知微仰头,专注看雨。
  江临在旁温声:“岛主召整座岛的人去护神像,你真的不去呢?”
  盛知微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她哼起来时,也娇俏万分:“我不去。我不喜欢芳来岛,这里的人整天怪怪的,不是你死我活,就是天天给一尊死了不知多少年的神像偷偷祭祀……我不喜欢这里。”
  江临道:“你日后也是要继承此岛,做岛主的。你怎能说自己不喜欢芳来岛呢?”
  “我就是不喜欢啊!”盛知微睁大眼,抱住江临手臂,“你知道的,我从小又不在这里长大,我对这里没有感情的。我小时候的记忆,都是和你一起流落在……”
  江临捂住她的嘴,笑:“嘘,小声,不能说那个的。”
  盛知微笑眯眯,拉下他的手。她再次蹭到他怀里,喃喃自语:
  “江临,我真的很怀念小时候那段时光啊。那时候虽然过得很苦,有好多人追杀我们,但是没有什么逆元骨,也没有什么无生皮,我什么秘密都不知道,只要跟在你身后就好了。
  “你带着我一起躲妖兽,一起杀魔物。咱们一起在人间的街道上躲雨,一起东躲西藏……那时候多好啊。我不想长大啊,长大后一地鸡毛,一地碎片。都是立场的问题,都是功法的问题……满地鸡毛,无处说起,到最后靠自己,也靠不住。”
  她闭上眼,抱着他手臂,唇角浮起笑。
  她笃定道:“我不是被娘养大的,我是被你养大的!”
  江临目中温和之光闪过,他道:“我那时候对你那么凶,你也喜欢么?”
  盛知微噗嗤笑。
  她闭着眼,脑海中已经想到了他们初遇的时候——那时候芳来岛遭遇攻击,她一个幼童流落在外,恹恹地趴在一块木板上,在茫茫蒲涞海中飘摇。
  蒲涞海不知将她带去了哪里,她那时候还没有学会辟谷,又饿又累又委屈,哭得快要晕倒时,朦胧中看到一个黑衣青年踩在她漂浮的木板上,落了下来。
  幼童并不知道他相貌的出色,但他在她最害怕的时候出现,她的雏鸟心态,让她一瞬间对他生出了无限好感。
  她趴在木板上哭:“我会这么死掉吧?”
  而黑衣青年不耐烦地说:“一生这么漫长,不到死的那一刻,你怎么知道你会死?”
  幼小的盛知微哭得打嗝,眼泪鼻水流了一脸,形象实在称不上好,也许都不是一个好看的小孩子。她就用那副尊容仰着头看那个青年,抽抽搭搭,含着泪:
  “那你知道我什么时候会死么?”
  江临的答案,盛知微记了一辈子。
  日光炎炎,海风呼啸,四面八方皆是无垠。方寸之地,他立了许久,黑色的衣摆无数次被风吹到幼女脸上。他终于俯下了身,将她抱入怀中。
  他说:“起码现在不会死。”
  ——从那时候开始,江临在她心中,便是天神一般的存在。
  所谓的真仙永秋君,芳来岛的“神”傲明君,盛知微从来不看在眼中。那些人没有在她最害怕的时候救她,她心中的“仙”“、神”,永远只有江临一人。
  不管母亲盛明曦如何厌恶江临,盛知微都坚定地要江临留在自己身边。
  暴雨哗啦啦,盛知微睁开眼,与青年温润的眼睛对上。
  江临:“不管我是什么恶人?”
  盛知微坚定:“不管。”
  江临:“不管我要做什么坏事?”
  盛知微:“不管。”
  他微微笑,伸手在她脸上抚摸一下。他目中的柔情,她不会看错,她知道他也喜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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