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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天骄 第92节

  卫瑆又点点头。
  “那赔什么礼!叫他们给你们赔礼才对!”
  那个倒地的学生顿时怒道:“叶十八,别太过分,没看见我嘴角都破了吗!”
  “对一个孩子先动手,谁更过分!”
  “他先把我甩出去了!”
  “兄台,你自己旦旦而伐,下盘虚浮,被一个孩子一抱,就跌出去了,你怪谁?”
  人群中噗嗤之声不绝。
  那人恼羞成怒:“什么一抱!他是把我摔出去了!”
  “那也是你先伤害了人家的宠物。”铁慈正色道,“没找你赔钱就不错了。”
  “什么……宠物……”
  “蚂蚁啊。阿星天天看蚂蚁养蚂蚁,你们不都知道吗?既然是他看着养着的,那就是他的私有物,你伤害人家私有物,你还有理了都?”
  “蚂蚁算什么宠物!”
  “蝼蚁尚有命,君子惜众生。这是先圣的教导,怎么,先圣的教导都忘记了?祠堂思过还不够你享受的,要再来个降舍退学套餐吗?”
  那几个人眼皮子翻白,好一会儿才找到词儿,“你是刚占了点上风就得意是吧?以为书院你家开的?我们就误踩了他的蚂蚁,还被他推了一把,这点事,说什么降舍退学?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
  “那可不一定哦。”铁慈神秘一笑,扶起卫瑆,“君子厚德载物。就你们这样的,好好孩子骂人傻子,欺负孩子,践踏生灵,羞辱同窗,举止轻浮。老天都看着呢!小心再作下去,甲舍的院子住不下你们!”
  她转头又对卫瑆道:“阿星,别听这群傻子的,你聪明着呢,你会的他们都不会,来,使一招泰山压顶,给他们瞧瞧!”
  人群呼啦一声,退出了一丈远。
  铁慈自顾自道:“骂你傻子的如果不给你道歉,你再使轻功流光逐影,然后十面埋伏,给他们证明证明!他们要是还看不清楚,我帮你使!”
  远远的,人群中有人开始拱手道歉。
  叶十八邪性,不敢惹,不敢惹。
  卫瑄怔怔地看着,渐渐明白了什么,脸色越来越白。
  几个逃到一边的学生,一边往祠堂走,一边怒声道:“……回头找你算账!”
  他们刚走了几步,忽然脚步急响,却是甲舍教谕带着几个人急急奔来,神色颇有些仓皇。
  人还没到,就唤道:“骆弈秋,尔等几人且慢去祠堂!”
  骆弈秋就是方才和铁慈吵架的这位,愕然转头,喜道:“莫非监院取消对我们的处罚了?”
  那教谕在他们面前站定,喘了一阵,看了他们一眼,神色怜悯而复杂。
  第83章 勒索的十八种写法(一更)
  迎着骆弈秋等人期待的目光,教谕最终叹息一声道:“海右提学来了文书,称尔等几人不友同窗,不精学业,浮浪无行,不堪为擢优优贡人选,着令驳回。并降等处理。”
  宛如一道天雷劈在头顶,骆弈秋几人懵在当场,其余学生齐齐色变。
  书院学制一向公平,擢优是大小考考出来的,上了名单呈交提学,再上呈国子监。这种在地方学院学生中选出来的优秀学生,是属于国子监的优贡生,可以直接入学国子监,并直接授官。就算乡试不利,前途也是保证了的。
  然而如今一朝黜落,国子监大门关闭,而提学驳回前所未有,在本省提学那里留下了恶名,乡试还想能有好成绩?
  铁慈倒有些讶异。她之前在滋阳大街上和这几位冲突,之后身份揭开,海右布政使拜会,她提出的几个要求中,就有将这几位黜落一事。
  并非因为龃龉就坏人前途,而是监生可以直接授官,这种品行不好的学生,进入官场怕不就是媚上欺下的货,铁慈如何能允许?
  只是她当时下的指令,执行起来需要时间,她算着也该差不多了,方才才故意那般说话。但也没想到,就那么巧,提学的文书到了。
  倒显得她铁口直断一般。
  现在众人看她的眼神里明显写着“此人邪性”。
  骆弈秋等人已经瘫坐在地,烂泥般拉都拉不起,众人同情之余又觉得心惊,纷纷绕着铁慈走,走开之前还不忘对着卫瑄做个揖以示歉意。
  卫瑄素日里因为弟弟,都是向他们赔礼,小心翼翼支应着,此刻第一遭得此优待,神情颇有些恍惚。
  铁慈将卫瑆交给她,卫瑆却拉着她衣裳不让她走,铁慈蹲下身,看进他的眸子,道:“以后可以每天找我玩。”
  卫瑆这才放了手,铁慈又看向卫瑄,道:“看你也不是甘于委屈之人,那就不要委屈自己和亲人了。有种人很贱,你越迁就,他越不知好歹。”
  卫瑄垂头,半晌道:“是。是我思量错了。”
  铁慈一点头,便急着要走,卫瑄却又道:“你是不是在寻你那两个婢女?我看见她们这两天在给监院家帮忙。”
  铁慈站在书院西北角的半闲斋前。
  这里就是教师的集体宿舍,大门进去一间一间的小院,监院和山长家相邻,都住在最后一进。
  山长经常出门讲学,监院就是院务的实际执掌人。经常住在前院值房,不常回家。
  他的院子是这些师长院中最大的,此刻院门前十分忙碌,却是正在将围墙拆了,再建一个灶房,院内的帮工来了不少,铁慈一眼就看见赤雪丹霜一个和泥浆,一个砌墙,灰头土脸,满身水浆。
  一个婢子穿得干干净净站在院子中,呼喝着众人干活,过了一会又道餐堂快要开饭了,可以休息一刻钟去吃饭,吃完再来。便有三三两两的匠人帮工去吃饭。
  铁慈要看笑了。这是让人干活还不管饭?
  她等着丹霜赤雪出来,再问清怎么回事。然而那两人并没出来,肩并肩靠着山墙,从怀里掏出饼子馒头吃着,吃了几口继续干活,竟然是十分卖力的模样。
  那婢子便走过来,笑着夸了两人几句。
  铁慈面无表情看着。
  赤雪丹霜是她的大宫女,在宫中是有品级的,她虽无实权,终究是皇朝唯一继承人,无比尊贵尽在一身。她的大宫女,便是寻常三品官见了,也要相互行个礼。
  这些百姓婢仆,连触摸她们裙角的资格都没有。
  铁慈并不想把阶级观念顶在头顶时刻招摇,但也不能眼看着自己的人被人践踏。
  那边赤雪便笑着谦虚,说想拜见夫人。
  那婢子却推脱,说夫人忙碌。
  赤雪便又说自家公子若来了,还请夫人不吝赐见。
  那婢子便矜持地一点头,道:“放心,你们如此乖觉,夫人自然会照拂你家公子。说起来,你们公子也很有福气,有你们这样为他着想的下人。”
  “我是很有福气,但是你们夫人可能很快就要福气不好了。”
  那婢子被突如其来的人声吓了一跳,回头就看见一个俊美少年走了进来,朝阳之下眉目灿然如镀金,她忽然红了脸,忘记了他方才说了什么。
  赤雪丹霜却有些慌张地从墙上爬了下来。
  铁慈上下打量她们一眼,道:“这是做了多久的活?”
  赤雪掠掠鬓发,不动声色将衣服上灰尘掸掉,才道:“公子,快到上课时辰了……”
  “昨晚你们去了哪里?”
  赤雪愕然看向那婢子,道:“昨晚我们请姐姐传话,姐姐没去说吗?”
  那婢子不自然地转开视线。
  铁慈顿时就明白了。敢情昨天丹霜赤雪就被留在了这里帮忙,她们托这婢子带话,可能是找了些什么理由,然而这婢子根本就没去说。
  所以她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昨晚失踪的事!
  这两个丫头,知道自己需要和监院夫人搞好关系,好套问当年贺梓夫人死亡真相,就这样瞒着她,来给这种人做牛做马吗!
  她就这么无能,需要她们这般给她兜揽着?
  铁慈气得头痛。
  赤雪却已经反应过来了,“昨晚您没接到信息,可您也没找我们……您昨晚出什么事了!”她嗅了嗅铁慈身上隐约不散的血腥味,顿时变色,丹霜已经上前一步要查看,铁慈一侧身让过,淡淡道:“你们主意大得很,就不必再管我的事了。”
  她说得平淡,丹霜赤雪却如被火烫,下意识就要跪,被铁慈眼神止住。
  门帘一掀,出来一个妇人,慢条斯理地问:“外面吵吵嚷嚷地做甚?活儿都干完了吗?”
  婢子行礼:“夫人!”
  铁慈看那妇人,和她想象的尖酸刻薄模样不同,那女子长着一张还算慈眉善目的脸,只一双眼睛细长微挑,边缘吊起,看人时候太过用力,像是随时要从人身上抠出些三瓜两枣来,抠得人不太舒服。
  铁慈接过丹霜手中还拿着的泥砖,往半截墙上一搁,掸掸灰,长腿一迈,便跨过了半截墙,往院子里走,一边道:“干完了!”
  那婢子道:“哎哎你这外男怎么不打招呼往内院闯!”
  铁慈回头,亲切地一笑,道:“这院子里帮忙砌墙盘灶的,不都是这书院里的外男?咋了,他们进得,我进不得?”
  监院夫人脸色一变,看一眼院子里纷乱的人群,再看一眼周围院子探头探脑的同僚家属,心里也知道自己这招书院帮工给自己建房的事儿不大磊落,真要传出什么不好的话,于自己名节也有损。便道:“这位公子,是书院的学生吧?那也算是我的学生了,如此,咱们廊檐下说话。”
  “不敢。”铁慈取汗巾擦手,慢条斯理地道,“在下幼时师从文渊阁学士,如今在跃鲤就读,上有尊亲贺梓,近有海内大儒。不敢冒认夫人为师。”
  监院夫人瞬间脸色紫涨,好半晌,冷了脸色,勉强道:“是我说错话了。公子如此尊贵,还是不要和我这样的无知妇人多说了,便带着你的婢子回去吧!”
  铁慈面对她,笑了笑,摊开手掌。
  监院夫人:“?”
  “干活拿钱,天经地义。我这一对婢子,青春妙龄,日常在我这里,拿个针线我都心疼,却在您这做那力气苦活儿一天一夜,连工钱都没有吗?”
  “你……”
  “怎么,夫人没这打算?那您这是打算随意驭使学生婢仆,白拿白用白使唤吗?”
  “我……这是她们自愿的!我可没请她们来!”
  “哦?”铁慈转向赤雪,“你们自愿的?表态过说不要工钱?”
  赤雪立即笑道:“这是说的哪里话来?昨日我们好端端在路上行走,不防便被这位姐姐叫了去。说她们监院夫人需要人帮忙做点小活。又说帮了忙监院会记得咱们的好。钱的事情,这位姐姐没提,我们也没问,毕竟当时说的是做点小活嘛。后来我们想着,既然不是小活,夫人总会安排上的。”
  周边院子的太太夫人们渐渐聚集了来。意味莫名的眼光将监院夫人笼罩着。只有隔壁山长家没动静,铁慈听见那边还把对这边院墙的窗户给关上了。
  监院夫人微微变色。
  “看样子夫人忘记了安排,或者不趁手没有银钱。”铁慈微笑道,“无妨。你们两个,便跟着我走,我们去前头寻监院去要便是。”
  赤雪立即撕下一块衣襟,掏出一管胭脂,道:“那这便将索钱书写上。只是婢子文字不好,还需公子帮忙润色。”
  铁慈道:“我最讨厌写文章,你且去,书院还怕没有文章好的人?你一路请教便是了。”
  赤雪便伸出她那被泥水泡得发白,已经裂出血口的手,将衣襟顶在头上,准备一路招摇过市去了。
  四面夫人们有窃窃之声,铁慈听见有人低声说:“这哪来的小子,主仆都这般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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