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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天骄 第22节

  小鸟在堂上冲铁慈揖手,自报家门乃本地县丞。
  二把手啊,铁慈想,这是发现自己身份了?没可能啊。
  小鸟县丞道:“贸然相请公子,确实唐突了些。只是小女先前在集市上,随身丫鬟险些被人群推挤,幸得公子相助。丫鬟不知礼数,未曾相谢公子,小女便请老夫邀公子来家,以薄礼谢公子相救之恩,顺便当面道谢。”
  铁慈:“”
  活久见。
  这不是传闻中的榜下捉婿么?
  时人追捧士子,士子们一旦金榜题名,立马身价飞涨,人人趋之若鹜。一家郎百家求。渐渐便有些胆大心黑的,先下手为强,看那金榜之下,谁容貌尚可,青春年少,便抢先请进府中,或诱以金银,或惑以前途,百般厮缠,好叫那郎君头昏脑涨,应了婚事。免得迟上一步,便做了那些尚书相公的乘龙快婿,轮不到他们摘果子。
  一般干这种事儿的,都是中品官或者地方富豪,有实力却又不是特别有实力,才这般心急。
  没想到,捉到她头上了。
  不不不,她还没金榜题名呢,这是见她器宇不凡仙姿玉貌,便下手抢人,提前预定了?
  眼光真好。
  只是这理由,牵强得不忍听。
  扶个人成了救命之恩。
  主家替丫鬟酬谢。
  县丞大人微笑着,状似不经意地给铁慈展示堂上已经备好的一抬抬箱笼。
  铁慈点头,笑赞:“礼轻情意重啊。”
  县丞:“”
  不得了,眼前这位胃口贼大。
  县丞便又令人撩起帘子,铁慈眼一抬,便见前方遥遥有花丛,花丛婷婷有美人。
  美人白罗裙红绢衣,远看风鬟雾鬓,眼波脉脉。
  铁慈便笑着遥遥一拱手,引得院中一阵窃窃娇笑。
  铁慈再转过脸来时,面对的就是小鸟不再愤怒的微笑,小鸟颇为志得意满地问铁慈:“公子以为如何?”
  第25章 我刀呢我猪呢
  铁慈看他一眼。
  不如何。
  孤不想娶鸟蛋。
  铁慈慢条斯理掏袖子,小鸟县丞大抵以为要掏庚书,喜得两道粗眉要飞出额角。
  倒也不是他轻率许婚,只是混迹官场多年,总有几分看人功夫。女儿看中的是品貌,他看中的却是眼前少年周身气质。看似亲切随和,举止间却贵气浑然,绝对出身不凡。
  铁慈掏了掏,皱眉,转头看赤雪。
  大管家兼公关宣传组长赤雪,十分有默契地掏出一份书奉上,铁慈微笑转手递给小鸟县丞。
  县丞愕然展开那一看就是公的书,刚看几行,便微微变色。
  再看几行,将书一收,抹一把脸,站起再次作揖,低声道:“是下官唐突了,公子见谅。”
  铁慈微笑虚扶:“好说。”
  又道:“家父与大人份属同僚,在下出手相助自是应当。诸般厚礼,再不敢领。”
  县丞默然半晌,讪讪道:“公子高风亮节。”
  两人斯对揖,县丞便命送客。铁慈带侍女行出,走不过几步,就看见一幅雪白裙角,正正停留在前方。
  她微笑,微微欠身,绕过。
  丹霜跨前一步,走在铁慈和那白裙角之间。
  对方好歹是个闺秀,并没有做出什么踩脚倒地之类的花招,白裙角颤了颤,主动让到一边。
  也许今日捉婿和此刻拦路已经耗尽了她最大的勇气,面对着令人失望的结局,她并不能做更多。
  铁慈始终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头。
  赤雪微微笑着,知道她家主子其实是个心硬的。
  倒是丹霜有些不忍,走了几步回头,正撞上那女子盈盈含泪,满含不解和失望的目光。
  她垂下眼,叹息一声,快步追上铁慈。
  来时前呼后拥,走时无人相送。主人家终究觉得受了羞辱,一脸淡漠地目送。
  铁慈也不以为意。
  她拿出来的是,是苑马卿嫡次子出盛都历练的过关书,和勋爵的身份牙牌。
  这是她为自己历练准备的身份。
  苑马卿是专门替皇室养马的官员,从三品。在这次历练的范围内。因为只负责养马,不涉政务,所以是个清净活计,不会牵扯进朝中和地方的势力博弈中。
  而这个家族还有一个小勋爵的爵位,这就保证了身份,也不至于因为没有实权,被人随便处理。
  苑马卿自然有儿子,儿子却因病报了免练。正好给铁慈拿出来一用。
  这样的身份,哪怕在盛都掉一块砖能砸三个,也不是一个小县县丞可配的。
  对方还算识相,立即放弃,周全了彼此的颜面。
  铁慈出门来,正想着忘记问县丞,县衙在哪,却见前方一个门楣,檐破瓦缺,门楼歪斜,破烂得仿佛乞丐庙,再一看上头有匾,破了半边,“滋阳”两字已经褪色,在午后的日光中,凄惨地吱嘎摇晃,宛如一张老人的嘴,只留一颗烂黑的牙。
  铁慈倒吸一口气,喃喃道:“父皇和俺貌似也不穷奢极欲啊,咱大乾的公务员,咋穷到这份上了?”
  “殿下一双靴子穿两年,这要也算穷奢极欲,那满朝武都该羞愧自尽。”赤雪道,“只是殿下有所不知。有句话叫,官不修衙。我朝为防官员结党营私,经营势力,实行的是三年轮换制度。一地呆满三年便要转迁。如此虽然免了营私之弊,但也限制了地方官员施展手脚。往往一事还没做出成绩便被调走,然后功劳都被后任摘了果子。所以大部分官员第一年守熟悉事务,第二年守成,第三年交联活动寻美差。也就够忙了。这官衙修了也不过便宜后来人。自然越来越破。”
  “旧鞋舒服嘛。”铁慈笑笑,进门,“凡事都有利弊,凡人都有私心。只是啊,这些人,都拎不清咦,怎么连个看门的人都没?”
  三人一路走,别说迎接的人,连门政都不在,申明亭里也没人。一路破破烂烂自不必说,一直经过仪门,走到大堂,才看见稀稀落落的几个人走出来。
  其中一人像是典史装扮,赤雪便上去递书。那人却不接,拉长声调道:“你一个女子,怎可登堂入室?让你的主人来。”
  赤雪并不后退,眉眼弯弯笑道:“典史莫非轻视女子焉?”
  那人吊起了眉毛看她,赤雪道:“本朝皇储,典史怎么看?”
  那人微微变色,道:“你如何能与皇太女比?”却也不敢再刁难,抽过书看了看,随即将书一收,做个揖道:“原来是来历练的贵人。未知贵人如何称呼?”
  书名帖上并没有姓名。
  铁慈道:“在下排行十八,姓茅。”
  典史:“哦,原来是茅公子。”
  铁慈看他语气,根本就是事先知道自己要来,看了看县丞宅院的方向,心想这位对本地官衙掌控力倒不错,这么快就把消息传过来了。
  此刻看那典史虽然带着几个人行礼,但神情不冷不热,显然也没把一个无实权的苑马卿的次子放在眼里。又因为上官在铁慈这里吃了瘪,越发要显出几分同仇敌忾的冷漠来。
  铁慈也不在意这些,只问:“请问府尊何在?”
  这是问县令了。今天明显不是休沐日,县令却不在府衙,不合常理。
  那典史道:“府尊另有要事,不在衙中。”
  铁慈又问:“何时回归?”
  “我等不知。”那典史敷衍一句,便遥遥向外一指,“县丞之前就曾听说即将有京中贵人前来历练,已经给贵人备好了房子,就在那边集贤街,小的这便派人送贵人过去。”
  集贤街铁慈进城经过,离此地便是驱赶马车也要走上小半个时辰,这宿舍安排得这么远,是要请她离县衙远一点么?
  “未知府尊大人有无给在下安排好职司?”
  典史便笑:“贵人何等身份,府尊县丞焉敢驱策?”
  这是不仅叫她滚远一点,还要将她供起来了。
  铁慈千里迢迢来了,可没打算被打发了。这要把历练搞成旅游,回京后保准被太后找到借口发难。
  那典史催着铁慈去住所,铁慈却不理他,便在府衙内悠哉悠哉逛了起来,典史只好板着脸跟着,铁慈看了一圈,府衙虽破,诸般职司倒还齐全。一时倒想不出自己可以做什么,按说旧例历练是可以随堂观政的,也就是跟在主事者后面学习人家怎么处理一地事务。但现在看这模样,人家排斥得很,那就看不到什么东西了。
  忽然想起之前一路走来,明明逢集,街上颇有些热闹,一路上却没看见巡街的皂隶,偶尔见得几个,都懒洋洋坐在街边摊子上吃喝,有些不成体统。
  再转到大牢前,老远就看见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背着个包袱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个苍白少年,那老头子一边走一边喝骂身后少年,嫌他慢嫌他笨,又骂他:“恁个没用的,偌大的人不顶个事!”
  那少年就笑着听,也不回嘴,偶尔还接话:“是,是,您说得对!”顺手把老者沉重的包袱接过去。
  姓张的典史一看见老头,就热情招呼:“刘巡检!这一早去哪!”
  “去哪?去找县丞!回乡的书打了八次,到底什么时候给我批复!”老者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我这把年纪了,也到含饴弄孙时候了,你们做甚还拘着我!”
  典史的笑容便有些尴尬,上前拉住老者一顿宽慰。铁慈往后一看,赤雪已经和典史身后那几人拉呱上了,她便等着,过一会儿赤雪过来,低声道:“这个姓刘的老头,是本地的巡检兼唯一的仵作。据说有点本事,一直管着这县里的巡缉盗贼,盘查奸伪事务,因为出身医户,也管着死伤检验之事。如今他老家新添了孙子,一直闹着要回乡。这衙里却缺他这样的人才,县丞就一直压着留着,留出了怨气来。”
  铁慈一努嘴,道:“他后头不跟着徒弟么,怎么,还没出师?”
  “那是贱民。据说是家里犯了事落了贱籍。最多只能做个仵作,做不了巡检的。”
  本朝仵作地位低微,多以贱民或者家奴充任。巡检却不同,虽是不入流官,依旧算是一地的头面人物,自然不能由贱籍担任。
  铁慈这才发现那少年额头有贱籍的淡金印,因他皮肤苍白,倒不显眼。
  那边老者一直吵吵,今日似乎铁了心要走,典史好说歹说拦着也没用,额头不禁沁出汗来。
  铁慈忽然道:“诸位,你们看我如何?”
  众人都愕然看来。
  铁慈指着自己鼻子,“区区在下。年轻健壮,薄有学识。如今刘老丈急于归家,县衙却愁于一时无人替代。那就由在下过渡一阵如何?”
  典史还没说话,那刘老头已经斜着眼睛道:“你?你懂如何盘查询问?懂如何寻疑觅踪?懂如何查验伤口乃至尸首?”
  铁慈谦虚地笑:“不懂就学嘛?老丈先暂留半月一月,教教我也便成了。”
  刘老头摇头:“半月一月如何能学会!再说了,就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公子哥儿,见了尸首鲜血得先晕上三次,你能做仵作?”
  铁慈笑了笑。
  然后她抬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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