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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节

  第二天卯时,江玄瑾被疼醒,感觉到有人在给自己换药,微微一愣,撑起身子便回头看。
  “小叔你别动。”江焱急声道,“伤口还没结痂,哪能这样扯的?”
  “……是你。”垂眸趴回枕头上,江玄瑾声音沙哑,“你不是该去廷尉衙门做事?”
  巡城回来,江焱就升任了廷尉左监,虽然事务不多,但也是每日都要去廷尉府的。
  “都这个时辰了,侄儿也该回来了。”江焱道,“柳大人今日一早就知道了您受伤的事情,让侄儿回来好生照料您。”
  柳云烈都知道了?江玄瑾皱眉:“朝中可有议论?”
  江焱摇头:“侄儿只听说陛下私自出宫遇刺,几个老臣去御书房跪着哭了三炷香,逼得陛下写了罪己诏,保证了以后再也不随意出宫。”
  罪己诏?江玄瑾摇头:“有些过了,陛下已经亲政,怎可还如此逼他。”
  “您都伤成这样了,还操心这些呢?”江焱直摇头,“难得陛下准了您长假,好生休养吧。”
  休养是该休养,但……扫一眼依旧没什么动静的门口,江玄瑾心里闷得厉害。
  白珠玑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才会这么久了都不来看他一眼?就算他说不让她进门,她那种人,不是会翻窗的吗?是不知道他伤得有多重,还是仍旧在担心陛下?
  “说起来。方才侄儿过来的时候,遇见了二叔和他的侧室,似乎是在院子里吵起来了。”江焱嘀咕道,“吵得还挺厉害。”
  “嗯?”江玄瑾回神,低低地应一声,像是有些兴趣。
  于是江焱就比划着道:“侄儿偷听了一会儿,好像是因为二叔又看上了个谁家的姑娘,打算再添个侧室。之前的那位就不乐意了,哭着喊着说二叔负心,说之前二叔想娶她的时候什么好话都说,等人到手了,却又喜新厌旧什么的。”
  想起自家二叔那一脸窘迫,江焱觉得好笑得很:“二叔那个人谁不知道?风流惯了的,跟谁都能吹出个地老天荒海枯石烂,可那满院子的侧室,哪个真正得了他的心了?傻子才信他呢!”
  江玄瑾怔了怔。
  没注意他的神色,江焱自顾自地道:“话越是说得好听的人,心思反而越浅。要是哪日我也喜欢上个人,肯定不舍得拿什么花言巧语哄她骗她,肯定是掏了心肺出来,踏踏实实地对她好。”
  是吗?江玄瑾垂眸想了想,好像是这样啊。白珠玑总是跟他说“我喜欢你呀”、“我想把星星摘下来塞你怀里”,可是事实呢?那个人自己说出来的话,自己都没有放在心上过吧?
  就像是随意捡着个人,觉得好看了、合她心意了,就调戏两句。调戏得他傻乎乎地上当了,她的眼里却还一片清明,笑嘻嘻地看着他失控、沉沦。
  多傻啊,怪不得她总看着他笑。在她眼里,他应该傻透了吧?一边说着不会信,一边却又踩在她的陷阱里,爬都爬不上去。
  脑海里浮现出那张笑得肆意的脸,江玄瑾心口一缩,忍不住闭眼闷哼一声。
  “怎么了?伤口又扯着了?”江焱惊慌地伸手来扶他。
  江玄瑾死皱着眉,半晌才喘了口气,额头上的汗珠顺着鼻梁一侧滚下来,落至眼下,跌落枕上晕染开去。
  “无妨。”他哑声道,“一时不留神。”
  “怎么能这样不小心?”江焱嘟囔。
  江玄瑾顿了顿,嗤笑一声:“是啊,太不小心了。”
  江焱一愣,觉得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正想问问自家小叔到底是不是在跟他说一件事,结果乘虚就从外头进来,不情不愿地小声道:“主子,夫人端药来了。”
  昨儿晚上送来的药材,方才在后院熬了一个时辰,乘虚虽然心里还是不舒坦,但看夫人那明显一夜没睡的模样,他还是有点心软了,料想主子也想见她了,还是来通传一声吧。
  谁曾想,床上的人竟冷声道:“药你端来就是。”
  乘虚意外了,犹豫着又问一遍:“不让夫人进来?”
  “你去端。”
  眨眼看了看自家主子,乘虚踟蹰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不是气话,主子是真的不想见夫人了。于是小声应了就往外走。
  李怀玉一夜没睡,眼里满是血丝,端着药在门口等着,心里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哄他,从甜言蜜语到撒娇求饶,甚至耍无赖都行,总能让江玄瑾原谅她的。
  然而,等了一会儿,乘虚竟然又出来,还将背后的门给关上了。
  “夫人,药给属下吧。”他道,“主子在休息。”
  怀玉眨眼:“他在休息我就不能进去了?”
  “是。”
  好个“是”啊!都把她关在门外一晚上没让进了,竟然还连见都不肯见她?怀玉又气又有点委屈:“我就进去跟他说两句话,行不行?”
  乘虚坚定地摇头。
  “那再不然,我不说话了,就看看他,看他伤势如何了,行不行?”
  乘虚还是摇头,伸手接过她手里的药碗:“夫人请回吧。”
  “我往哪儿回?”怀玉皱眉,“这也是我的房间呐!”
  这还真是……自从成亲,两个人就没分过房。乘虚有点为难,侧头瞧了瞧旁边,这才想起客楼的门也都被主子锁了。
  之前还想不通这举动是干什么,眼下乘虚倒是有点明白了——主子是压根不想让夫人待在墨居?
  这好像有点过了呀,发脾气归发脾气,到底还是夫妻,夫人离开墨居能去哪里?乘虚微微皱眉,想了一会儿道:“您先去别处转转吧,等主子消气了,说不定就愿意见您了。”
  还去别处转?怀玉失笑,她昨儿晚上在大门口坐了一夜,一身都是灰尘,回来都没能进门更衣,狼狈得很。现在却还要让她去转?
  往哪儿转?大街上吗?
  莫名有点委屈。她垂了眼低头道:“你家主子总是这样,一生气就不理人,非得把人往外赶。我脸皮厚,他赶多少次我都会跑回来缠着他,可他就半点也不心疼我吗?”
  说完,又觉得跟乘虚说这些完全没用,咧咧嘴转身,茫然地看了看四周。
  乘虚抿唇,看了看手里的药,觉得还是先端进去给君上。
  江焱还坐在床边絮叨,见他端了药进来,微微挑眉:“咦,还真找到了?”
  “什么?”乘虚不解地看着他。
  “没什么。”江焱摆摆手,接过药碗闻了闻又尝了尝,然后道,“小叔,喝了药再睡吧。”
  看他没反应,江焱眨眼,忍不住添了一句:“好像是小婶婶亲自去找的药材,亲手熬的。”
  江玄瑾安静地闭着眼,一动不动。
  于是江焱明白了,自家小叔完全不会因为一碗药就消气啊。那……再来点狠的?
  眼珠子转了转,他起身就往外走。
  怀玉走在庭院里踢着小石子儿,一边踢一边安慰自己,是她先表现不好的,没道理要求人家还心疼她,晃悠就晃悠吧,反正江府这么大,她可以晃上很久。
  然而,刚走到中庭,旁边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听着人还挺多。
  她挑眉,抬眼看过去,就见徐初酿带着一群家奴朝她过来了。
  “弟妹。”迎上她,徐初酿显得有些慌张,拉着她就问,“你昨儿没有归府?”
  “啊?”李怀玉想了想,“的确是没有归府,一直在外头呢。”
  “你……”徐初酿皱眉直摇头,捏着她的手也微微用力,“君上正是重伤未愈的时候,你怎么能不归府呢?就算有事未能归,也别让人知道了呀。”
  最后一句话是贴着她耳侧轻声说的。怀玉茫然地眨眼:“被谁知道了?”
  “老太爷!”徐初酿一边叹气一边摇头,“他老人家生了大气了,让我来将你带去佛堂,给君上抄经文祈福。”
  她说得温和,怀玉看看她身后的家奴,其实也明白了,老太爷这是要罚她。
  江家的家法比起白家来说已经很温柔了,怀玉轻笑:“这回我是不是也没有解释的机会?”
  “你想解释什么?”徐初酿看着她,“我……我去替你转达?”
  “……罢了。”想起眼前这人在江府的处境,怀玉摆手,“反正也不是什么大罚,无所谓了,走吧。”
  后头的家奴跟着她,倒是没上来押。徐初酿走在她旁边,一边走一边小声道:“究竟怎么回事啊?你身上的衣裳怎么成这样了?现在这个时辰,为什么不在墨居倒是跑来了这里?”
  李怀玉摇头,当真是懒得多说了,只笑眯眯地道:“算我罪有应得。”
  她笑得很轻松,徐初酿却看得很是担忧。
  佛堂就在墨居里,是以前江玄瑾很喜欢待的地方。怀玉进去跪在蒲团上,家奴便在她面前放了长案摆了笔墨纸砚,将要抄的佛经搬到旁边放着。
  “老太爷说。抄完这一堆再吃饭。”徐初酿叹息,蹲下来在她身边小声道,“你就且先抄一本,我拿去厨房混一混,能先给你拿饭过来。”
  怀玉有点感动:“二嫂你真好。”
  徐初酿摆手,她在江府里难得有个能说话的人,自然是要对她好些的。只是看弟妹这副模样,她心里也有点闷。
  江家的人,当真都这样薄情吗?之前还好好的,一转眼就……
  李怀玉翻开佛经,提笔刚落下一个字,察觉到不对,慌忙就将笔迹给涂成了一团。
  “怎么?”徐初酿问,“写错了吗?”
  “……不是。”很是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怀玉道,“我不能抄。”
  她正经写的字,江玄瑾是看过的,这东西写下来叫他看见还得了?
  徐初酿有些急:“你随意抄一篇就好呀,不然我也没法儿帮你。”
  “多谢二嫂。”放了笔,怀玉干笑,“我还是在这儿跪着吧,正好昨儿没能睡着。在这儿还能睡一觉。”
  慌忙捂了她的嘴,徐初酿心虚地看了看后头站着的家奴,小声道:“你想睡也别说出来呀,我带他们走,你好生休息。”
  怀玉点头,看着她动身出去关上门,觉得这徐家的小丫头还真是纯良可爱。
  佛堂里燃着跟江玄瑾主屋里一样的梵香,前头一尊木佛立于佛龛之中,四周垂着佛幔,还真是个适合静心的好地方。只是只有一个圆蒲团,她顶多能坐着,躺也躺不了。
  本是想撑着脑袋睡会儿,但鼻息间全是江玄瑾身上的味道,她皱眉,长长地叹了口气。
  到用午膳的时辰了,江玄瑾靠坐在床榻上,皱眉看着面前的江焱。
  “怎么了?”端着饭想喂他,但一迎上这眼神,江焱怯怯地收回手,“不想吃这个?”
  江玄瑾摇头:“我自己来。”
  “您手上还有伤呢。”乘虚皱眉,“要是不想小少爷喂,那属下来?”
  江玄瑾也摇头,一张脸青黑青黑的。躺在床上被男人喂饭,这种感觉可真是……
  “三弟?”江深从外头晃了进来,看他在用膳,微微挑眉,“这种事儿怎么不让弟妹来做?”
  看他一眼,江玄瑾沉声问:“选仕的事情解决完了?”
  提起这个,江深还有点头疼:“给咱们家丢人了,不过好歹没虚受了魁首之位,听说陛下下令,将梁大人迁了个闲职,罚了几年俸禄,这件事就算完了。”
  只是迁位?江玄瑾眼神微动:“那白皑呢?”
  江深叹息:“陛下重新阅过答卷,将他定了二甲第六,也不知以后会是个什么安排。”
  这听起来有些不公平,但江深是能想得通的,毕竟白皑无官无职无背景,一纸答卷把学官给翘翻了,往日与梁思贤交好、甚至还有那些被梁思贤送上朝堂的官员们肯定很是不满,就算他没错,也会对他的仕途横加阻挠。
  世态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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