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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墓 第217节

  帐内两个没做过母亲的女人呆呆望来。
  杜厉淡定开口:“轻容刚怀上的时候,就是这反应。”
  杜平一阵欣喜:“快,快叫大夫来看看。”
  不多时,跟随祥宁公主一起陪嫁来的中原大夫过来把脉,给出确诊:“恭喜可敦,贺喜可敦,这是喜脉,您有身孕了。”
  杜平立即大方地打赏。她回头看,只见阿妍低头看着肚子,一双柔荑隔着衣服温柔抚摸,兀自出神,脸上无喜亦无悲。
  杜平轻问:“不高兴?”
  萧意妍缓缓抬头,眼中有些茫然:“我也不知道……我要做母亲了?”
  杜平蹲下,双手放在她膝盖上:“我知道,为一个不喜欢的老头子生孩子,并不值得高兴。你正值碧玉年华,而老头儿却已半只脚踩进棺材,他配不上你,可是换个方向想,你不是为他生……”
  “我是为自己生,”萧意妍眼中的茫然已经消失,双目有神,“为我的将来生。”
  杜平:“当然,即便没这个孩子,我们也可以想办法过继一个宗族里的小孩,但有了这个孩子会更名正言顺。只要孩子出生,哈尔巴拉也没了存在的必要,只要有兵有继承人,我和父亲就能将你拱上大可敦的位置。”顿了顿,她嘴角露出一丝笑,“你还记得自己出嫁前说过的话吗?”
  萧意妍记得,每个字都记得:“我儿子会是下一任可汗。”
  杜平与她两眼对视,会心一笑。
  萧意妍心情放松下来,也有了打趣的兴致:“说起来,姐夫这次没随你一起来?”顿了顿,她想起冯首辅已逝,便问道,“你怎么到西北来了?我记得冯家的老宅在南边。”
  杜平霎时间陷入沉默。
  杜厉冷哼一声。
  萧意妍顿时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她料想京城必定变故重大,遂不敢再猜下去。
  杜平神色未变,淡淡道:“我已跟瑛之和离。”
  萧意妍震惊:“什么时候的事?”
  杜平:“我离开京城的时候。”
  萧意妍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他们的感情那么好。她记得姐姐大闹萧府时,姐夫对这等僭越之事都能含笑纵容,这世间还有什么能令他们分开?
  杜平沉默以对。
  她不想说出真相。
  她毕竟有私心,只愿将母亲做过的事永埋心底。
  她希望母亲能名声清白地离开人世。平阳公主生来是宠冠宫中的大公主,那她走的时候,也该带着一身荣耀功成身退。
  她体恤百姓,天下遇灾必定伸以援手;她孝敬父亲,先帝病重时不顾辛劳伺疾;她心怀悲悯,给中原苦苦挣扎的百姓带来佛主的希望;她师从大儒,以才名闻天下,无数学子心生倾慕;她慷慨大方,常常帮寒门学子渡过难关而不求回报。
  世间留下她做的好事,就够了。
  既然连先帝都将罪名放到冯佑身上,杜平当然不会拆穿。她平静道:“我不是仅靠感情就能过下去的人,瑛之也是。我们这样的出身不能不考虑局势,局势变了,我们也就散了。”
  萧意妍猜测:“因为冯首辅死了?和离是母亲的意思?”
  杜平目光深深望着她,表情复杂。
  萧意妍无端心慌:“怎么了?”
  杜平:“你应该还不知道,也是,除了皇帝驾崩的大事,其他对匈族而言都不用在意,消息也就没传过来了,”迟疑片刻,她轻声说出后半句,“母亲已经去了。”
  帐内很安静,只闻外头呼呼而过的风声。
  “咚”,手上的暖炉第二次掉地上。
  这次,萧意妍没有弯腰去捡,脸上一片空白,怔怔望来:“去了……是什么意思?”
  第190章 愿意拱手河山讨我欢的……
  杜平静静看着她,没说话。
  萧意妍慢慢低下头,盯地上发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她只知道她什么都看不进去。很久很久,她轻声:“她死了?”
  那个“死”字,声音带着些微颤抖。
  杜平轻轻一声“嗯”。
  萧意妍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空荡荡的,仿佛身体里缺了一大块。
  她应该难过吗?那个名为她母亲的人从未关爱过她,从未养育过她,一直对她视若无睹,从小到大,那女人每次拒绝女儿都是理所当然的态度,脸上挂着大方得体的微笑,永远是雍容华贵的大公主,从来不会失态。
  母亲拒绝带她到公主府,拒绝教她诗词歌赋,拒绝替她回绝和亲。
  她终于明白,原来一个母亲的笑能那样残忍。
  她哭过,恨过;
  却也恳求过,幻想过。
  萧意妍曾以为,她总有一天能带着一身荣光站在母亲面前,让她追悔莫及,得她亲口称赞。
  可是,永远都不会有了。
  萧意妍脸上表情像哭又像笑,眸中有水光闪烁,她张开嘴,问:“怎么死的?”
  她没有等姐姐回答,很快又追问一句:“她死前有只字片语留给我吗?”眼底带着连自己也不曾发觉的希冀。
  杜平只觉开口艰难,正犹豫是否该编造一句,忽闻帐外传来动静。
  吵吵嚷嚷,似乎有一大群人回来,夹杂着晦涩难懂的匈族话,男人的声音接连起伏。
  杜厉脸色微变,飞快起身将女儿扯到身后,压低声音提醒:“低头,别说话。”
  杜平将一身气势都收回去,低头垂手而立,站在阴影里,仿佛随处可见的下人。
  萧意妍也即刻收拾起情绪,擦了擦眼,捡起暖炉抱在怀里。
  哈尔巴拉可汗一行人提早回来了。
  杜厉没有第一时间带女儿离开帐篷,听到声音就知道来不及,现在出去正好跟可汗撞上。与其如此解释不清,不如光明正大留在帐中,运气够好的话,说不定可汗不会来汉妃帐篷里。
  可惜,运气不好。
  哈尔巴拉可汗笑声越来越近,一把拉开帘子,魁梧的身子进入帐内。他年纪虽大,但精神却不错,两鬓斑白,背脊依旧挺很直。
  “祥宁,我回来了!看我给你打什么东西回来了?”
  萧意妍花朵一般的年纪,容貌清丽,性情温婉,正是得宠的时候。
  哈尔巴拉手里提着一只雪狐的尸体,眼睛被弓箭射穿,可皮毛没有一丝损坏。他兴高采烈地献宝来,刚迈进两步就看到杜厉的背景,身旁还站着一个陌生女子。
  可汗脚步一顿,瞥一眼就收回目光:“右将军怎么来了?”
  杜厉坦然自若:“昨日有中原的商队过来,商人们特地带了祥宁公主爱穿的云锦,今日便特地拿来给公主一观。”说着,他伸手往塌上一指。
  数卷云锦放在此处,巧夺天工,锦纹瑰丽多彩,绚烂如云霞。
  哈尔巴拉可汗不大懂这些女人家穿的东西,但一看就知道,这都是上等货色。他疑心打消大半,哈哈大笑:“看来中原人都很尊敬汉妃,很好,很好。”
  一想到自己的女人被众人所推崇,他心中不免骄傲,大刺刺地将雪狐拎到萧意妍面前,自夸道:“看,这是我今年看到最好的皮子了,半点瑕疵也没有,这才配得上我的女人!”
  萧意妍望向失去生机的雪狐,只是一眼,她就收回目光,笑意温柔:“谢可汗。”
  哈尔巴拉可汗看到美人的笑更加高兴,大手一挥:“来人,把这雪狐拿下去,给咱们汉妃做个暖手,千万小心,别弄坏了皮子。”
  立刻有匈族人领命而去。
  萧意妍温存地奉上一碗酥油茶,待可汗饮尽,又仔细地替他擦拭嘴巴。
  哈尔巴拉可汗身子往后一靠,刚进帐的寒气驱散不少。他身子暖了,人也放松不少,目光又瞟到杜厉那儿,在他脸上停留数秒,用力眨了下眼,等等,这家伙看上去有点怪。他目光移到下巴处,总算反应过来,惊呼:“你剃胡子了!”
  杜厉混不在乎地一笑,他勾唇的模样懒洋洋:“嗯。”
  哈尔巴拉可汗由叹道,“胡子没了,你整个人看上去都年轻多了,哈哈,像个毛都没长全的小子!”
  杜厉也不生气,继续道:“我碰着喜欢的女人了,她不喜欢我留胡子,我就把胡子剃了。”
  哈尔巴拉目光一闪,望向他身后阴影处。他方才没注意,还以为是祥宁的侍女,现在一看,应该不是,这身形陌生,估摸着是中原商队里头的女人。他眯起眼问:“就是这女人?”
  他实在好奇得很,杜厉这人他明白得很,眼睛长在头顶上,嫌匈族女人这个不漂亮那个不苗条,挑三拣四。哪个姑娘能爬到他塌上,简直能吹嘘一整年。
  不过也难怪,毕竟人家原来是驸马,睡的是金枝玉叶。中原姑娘腰细身娇,的确不同。
  哈尔巴拉盯住她:“抬起头给我看看。”
  杜平虽不懂匈族语,但也能猜到这句话意思。可她依旧装不懂,低着头,一动不动。
  杜厉移动半步,彻底挡在她身前:“她是中原人,听不懂匈族话。”
  这下子,哈尔巴拉连女人的一根头发丝都看不到。
  他转而盯住杜厉,脸上若有所思。
  杜厉大大咧咧开口,根本没他不敢说的话:“可汗还是别看了,如果不小心看上臣子的女人,容易引起反目。”
  哈尔巴拉又好气又好笑:“我像是没见过世面的?见个女人都会喜欢?”
  杜厉:“那可不一定,中原有句话,防范于未然。”
  哈尔巴拉气道:“你以为我没见过漂亮女人?”
  杜厉摸着下巴笑:“大家都是男人。没什么不好说的,可汗自然见多识广,不过,抢过来的总是格外有滋味。我在匈族待得挺好,不想因为个女人而挪地方。”
  哈尔巴拉气个仰倒。
  虽然生气,他却没怀疑杜厉。从昨日傍晚就有消息传来,王庭右将军对一个中原女人殷勤备至,从草原这头纠缠到那头,还亲自替她准备帐篷。
  他指着骂道:“我看你是被女人迷昏脑袋,连脸都不要了!”
  萧意妍柔顺地贴入他怀中,一双柔荑替他胸口顺气,劝道:“右将军心直口快,可汗别气坏身子。”她立刻想起身孕,引开话题,“您进门后都没好好跟我说话,害我差点忘记跟您说件喜事。”
  哈尔巴拉果真被吸引过去,问道:“什么喜事?”
  萧意妍拉着他手放在肚子上,柔声道,“我有了。”
  哈尔巴拉高兴地跳起来:“真的?”
  萧意妍笑着点头。
  哈尔巴拉一把抱起她转两圈:“哈哈,哈哈,好,这是大喜事。”
  对男人来说,老蚌生珠自然是天大的喜事。尤其对哈尔巴拉这种已过天命之年的男人,他知道自己老了,可一直不服老。如今这年纪还能生孩子,自然骄傲不已,一下觉得自己年轻了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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