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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节

  阿愁还没接话,兰儿就打趣着他俩道:“果真是两小无猜……”却是话没说完,就被香草当头敲了一记爆栗。
  李穆却对香草呵呵笑道:“你打她作甚?她又没说错。”话毕,扭头看向阿愁。
  阿愁眨了眨眼,假装全无反应,却又敏感地感觉到耳根正在发烧——跟个雪团儿般的熊孩子“两小无猜”也就罢了,那是真正的两小无猜。可跟这假模假样的“宝二爷”两小无猜……怎么听怎么不对味儿。
  她又不是林黛玉!
  第一百一十九章·接风
  当李穆跟阿愁说,已经替她安排好住宿时, 阿愁还以为她大概会跟在夫人府里一样, 住在李穆那主院所附属的某个偏院里。
  直到李穆被人叫走前, 吩咐香草和兰儿带她下去休息, 可兰儿转眼竟带着她进了主院的东厢,阿愁才吃惊地发现,李穆竟安排她在这主院里住下了……
  那兰儿和香草早在夫人府里就已经跟阿愁厮混得极熟了,加上阿愁虽然生理年纪小,心理年龄却是比她们都要成熟。且她为人低调, 性情随和,见识也不俗,最妙的是还不爱多话, 当年在广陵城时兰儿她们几个私下里就常常将她当个心灵垃圾桶, 如今他乡遇故知,被京城这窄逼的环境压抑得够呛的兰儿立时就对着阿愁一阵不客气地吐槽。
  兰儿一边利落地帮阿愁收拾着她那有数的几件衣裳行李, 一边喋喋不休地抱怨着。
  “你也看到了,小郎的院子也就只这么一点点大,偏你那里要紧的东西多, 不好任你在那下人院里跟人挤着, 小郎也是没法子,只能让出书房给你暂住着……”
  虽然京城的王府也是照着亲王的规制所建, 可除了前面的几大主建筑之外,后面的内宅庭院,则远不能跟广陵城的亲王府相提并论。李穆如今所住的这个院子, 那占地面积甚至都没有周家小楼大。
  “京城居,大不易。”阿愁不免感慨了一句。
  这话顿时引得兰儿一阵应和,愤愤道:“可不!当初刚来时,我跟香草守夜时连个进退的地方都没有。后来也亏得小郎体恤,只说他如今大了,不需要人守夜了,不然我俩也只能整宿在小郎屋外的桌上趴着了。”
  又抱怨着她和香草的住处道:“当初我和香草没被提上来之前,也都是吃过苦头的,也跟别人合住过一屋,可如今我们那屋,一屋子里挤四个人也就罢了,剩下的地方竟连只衣箱都放不下……
  “还有这里的鬼天气!热起来能热死个人,冷起来又能冷死个人。你看今儿这天热的,你能信如今已经进了九月吗?等晚上你就知道了,二更以前,整个儿都还在夏天,热得人都睡不着。可过了二更天后,立马就进了秋天,盖床薄被又得嫌凉。说起来,还是咱们广陵城好,夏天再热也就那样,冬天里的雪能堆到脚面就已经吓死个人了……”
  香草挑帘子进来时,就只见阿愁站在窗边的书案前摆弄着她的妆盒。兰儿一边时不时问一句她从妆盒里拿出来的那些瓶瓶罐罐有什么用途,一边还不间断的抱怨着,她不由就笑了,对阿愁道:“她可算逮着个人听她抱怨了。那些车轱辘话,我耳朵里头都快听出茧子来了。”
  又抱怨着兰儿,“你抱怨就能抱怨好了?”
  兰儿翻着眼笑道:“至少把话说了,我心里舒服多了。”又道,“我就不信你没一点抱怨!”
  果然,香草也是有话要抱怨的。不过,比起只抱怨吃住用度不便的兰儿来,香草的抱怨则更多的是针对这府的人事。
  “别的也罢了,只这府里的下人,我看就没几个是老实的。一个个表面看着没什么,底下却是盘根错节,都搞不清谁的背后到底站着谁,一个不小心就得遭人算计了去。也亏得我们小郎是个撑得住的,这两年有小郎护着,我们几个也才没吃什么大亏。可就是这样,平常的小苦头也从没断过。”
  又告诫着阿愁:“在这院里还罢了,出了这院门,你行事说话可都得注意了,千万别叫人拿到什么错处。”
  这些话,顿时就叫阿愁一阵吃惊。虽然她早知道夺嗣之事的危险,可一来李穆早说过他志不在此;二来,许也是他给她的信里总满盈着一种轻快的笔调,加上她得到的消息也都在说着李穆在京城如何得意,竟叫她真个儿以为李穆这两年过得如何顺风顺水了。
  直到听着两个丫鬟的抱怨,阿愁才于忽然间意识到,李穆信里的轻描淡写,真的只是“轻描淡写”了……
  见阿愁微拧着眉,香草忙又笑道:“跟你说这些,不是要吓唬你,只是提醒你注意着些。如今府里没人不知道你是我们小郎的人,我只怕别人不敢直接找上小郎,倒找了你的麻烦。往后你要出去,随便拉着我俩谁都好,就是千万别落了单。”
  又笑道:“行了,我猜自你上了船后,只怕就再没好好沐浴过吧?洗澡水我已经给你备好了,赶紧的,可别等水凉了。”
  阿愁忙笑着应了声“有劳”,便坐在妆盒前卸起妆来。
  兰儿和香草跟阿愁都是差不多大的年纪,正是爱美的时候,见她卸妆,顿时就忘了之前的种种抱怨,纷纷看着她如何将那样几乎叫人认不出的脸,重新整回阿愁的模样。
  一阵感慨后,三人便说笑着,带着阿愁进了西耳室的浴室。
  那西耳室并不大,似乎是个专用的沐浴间。地面为青石铺就,沿墙处放着一张楠竹贵妃榻,如今那竹榻上已经放好了备用的衣裳棉巾等物。不大的房屋中间,是一只几乎及到阿愁胸口高度的大浴桶。此时那浴桶里正水雾弥漫。浴桶上方则横着一块木板,上面放着一些瓶瓶罐罐,应该是沐浴用的香膏之类的物什。
  阿愁正打量着那些瓶瓶罐罐,香草和兰儿却忽然都冲她伸过手来,却是一个要解她的衣裳,一个要解她的裙子。
  阿愁吓了一跳,赶紧按住衣带,回头看着二人窘道:“我、我自己来就好。”
  香草一愣,这才反应过来,阿愁是不惯这种待遇的,忙笑着解释道:“小郎说了,那花间集全靠了你才有如今的局面,说你劳苦功高,叫我们好生侍候你呢。”
  阿愁听了,脑海里不由浮现出某大爷被两姐妹“好生侍候着”的场景,顿时更窘了。
  兰儿见她红了脸,立时来了兴致,故意挽着衣袖道:“是呢,我跟香草可是专门学过这擦背捏骨的手艺的,偏如今小郎大了,不许我俩近身侍候,倒叫这门手艺荒废了。来来来,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一个你,且让我们姐妹俩好好疼一疼你吧!”说着,伸手就要来捉阿愁。
  阿愁忙围着那浴桶逃开兰儿的魔爪,一边连连求饶。二人打闹了一会儿,才在香草的阻拦下罢了手。兰儿却还故意瞄着阿愁那尚未有动静的胸口,坏笑道:“真不知道你有什么好害羞的,这一马平川,又没个看头,整个儿一枚还没结熟的僵果子!”
  阿愁脸上一红,却是伸手就在兰儿那初现玲珑的胸前摸了一把,笑道:“这里倒是熟了。”
  兰儿再没想到那人前一贯维持着个小大人模样的阿愁也会有这样的一面,顿时呆了。直到看到阿愁嘻笑着躲到香草身后,她这才反应过来,忙胀红着脸便要伸手去挠阿愁。
  香草被她俩当磨盘般夹在中间一阵推搡。那兰儿向来是个厉害的,这还是香草头一次见她吃这么个亏,顿时一阵哈哈大笑,对兰儿道了句:“活该,谁叫你先惹她的。”又隔开兰儿和阿愁,道:“行了行了,再闹下去,水可真凉了。”然后指点了阿愁那浴桶上的瓶瓶罐罐的作用,这才拉着兰儿出去了。
  而,被兰儿那么一闹,却是叫阿愁忘了一件挺重要的事……
  坐进那直埋至肩下的热水里,将头靠在浴桶的边缘处,阿愁舒服得差点忍不住呻-吟出声。自穿越过来后,这还是她头一次有机会泡澡。虽然照着她的财力,她倒也不是负担不起那烧水的柴钱,可平民百姓过日子,都习惯了一个钱掰作两瓣花,便是她想奢侈一回,莫娘子那里也要问上一句“要做甚”了。
  且,她又没有李穆那等好命,随时有人侍候着,她要泡澡,不说事前得烧许多水,又得一次次地打水,只光想着泡完后还得倒水善后刷浴桶……阿愁就觉得,那澡泡也是白泡了。
  果然享受这种事,不到一定的地位是享受不起的。
  阿愁这般散漫着思绪时,却是忽然一个激灵,猛地从浴桶里坐直了身子,瞪大一双眼警惕地看向四周。
  直到这时她才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显然,凭着香草和兰儿的身份地位,是享受不到浴室这种东西的。
  且,这浴室还是在李穆的院子里……
  就是说,十有八-九,这是李穆专用的浴室了!
  念头及此,阿愁险些直接从水里弹跳出去。
  她、她她她……
  她瞪着自己身处其中的浴桶。
  她……用的这个浴桶……不会是李穆用的浴桶吧?!
  顿时,阿愁浑身一抖——膈应着了!
  便是那小子如今愈发出落得人模狗样,只要一想到她居然跟个男的同用一个浴桶……这简直是变相的共浴有木有!!!
  长这么大,她除了跟她老公一起洗过澡(呃,干的还不是洗澡的事儿)之外,她可再没跟人有过这样的暧昧……
  这般想着,阿愁只觉得浑身都要长虫了。亏得她于慌乱中忽然又反应了过来。既然是香草和兰儿带她过来的,以那两个人的职业水准,怎么也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就是说,十有八-九是李穆亲口吩咐让她用他的浴室的。
  而,就算李穆那么吩咐了,香草兰儿也再不可能说是让她用小郎的浴桶的……
  思及于此,白白被吓出一身毛汗的阿愁顿时松了一口气。只是,那轻松泡澡的心情,却是再回不来了。
  匆匆洗浴完毕,阿愁擦着湿漉漉的长发出来,见兰儿和香草都坐在廊下,一边做着针线一边说着话,便靠过去,讷讷道:“我、才想起来。这浴室看着……像是小郎用的。”
  兰儿嘿嘿一笑,道:“你才知道呀!”说着,放下手里的针线,从阿愁手里抽过那棉巾子,又将阿愁按在她原先坐着的椅子上,动手替阿愁擦起头发来。
  香草也笑道:“这是小郎特为厚待你的呢。小郎说了,如今你是花间集的财神爷,他要好生供着你。”
  又略敛了神色,压低声音对阿愁道:“这京城水深,处处都要用钱铺路。虽然那宝镜和玻璃都是我们小郎弄出来的,可那东西到底是交上去了,盯着的人也多,我们小郎也不好怎么动作。小郎名下如今也只有这花间集了,亏得你是个有真本事的,这几年帮花间集挣了不少钱,不然小郎在京城还不知道要怎么艰难呢。”
  阿愁一默。香草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的。李穆那人狡兔三窟,明明除了花间集之外,他还有其他许多生财的渠道。不过她转念就想到,看来花间集是李穆用来摆在明面上打掩护的。
  她自是不会去拆穿李穆的伪装,只道:“广陵城里都在说,小郎在京城如何要风得雨,我还真当他在京城如何自在呢。”
  “自在?!”兰儿一撇嘴,也压低声音道:“你也算得是小郎的心腹了,告诉你也无妨。其实不仅我俩想回去,小郎也不想留下呢。可又有什么法子呢?上头一天不松口,我们也只能陪着那些人陷在这里一天……”
  “兰儿!”香草立时低喝了一声。
  兰儿翻眼看看那一向谨慎过头的香草,道:“放心,我知道分寸。这不是阿愁刚来,得叫她心里有数嘛。”又凑到阿愁耳旁小声道:“这院里也不是什么清静的地方,除了我们几个你早认得的老人儿,其他人你谁也别信。小郎说了,除掉老鼠还会再来蟑螂,所以都没动那些人呢。”
  交待完这些话,她这才扬声叫来院里的小丫鬟去清理浴室。
  直到看到一个小丫鬟又招来两个健壮的小厮,将阿愁用过的浴桶给抬了出去,重新将一个錾金包铜的奢华大浴桶抬进那浴室里,阿愁这才彻底地松了口气。
  *·*·*
  阿愁在西三院里洗个了澡,卸了妆容,又换了衣裳后,便由兰儿领着她去和岳娘子等人汇合了。
  许是她妆前妆后的模样变化太大了,兰儿再领着她走在王府内院里时,路上遇到的下人们似乎都把她当作是兰儿的跟班了,竟都没一个人多看她一眼。
  兰儿对于这样效果很是满意,便悄悄跟阿愁说笑道:“这样也好,下次你再出门还那样打扮起来,别人也就不知道你真长什么模样了。”
  因兰儿也不知道王府大总管把那些梳头娘子安排在了什么地方,等问了人才知道,原来竟被安排在一个极偏远的小院里。
  阿愁跟着兰儿在下人院这边左拐又右弯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岳娘子等人所住的院子。
  许是因为她们是大王亲自邀请来的客人,即便地位低下,即便王府里面住房紧张,大总管依旧专门给她们拨了一个院子。虽然这院子极小,一共也只三间屋而已。便是阿愁不住在这里,十一个人一起住着依旧很是拥挤。
  见有兰儿在,岳娘子便颇为王府着想的给阿愁解释道:“大总管考虑得周详,知道我们几个身上都担着差使,是要常常出门的。这院子虽然偏了些,却紧临着一个通外街的小角门,以后我们出入也能更方便些。”又对阿愁道:“今儿王府里会替我们办个接风宴,你虽不住在这里,可也一定要参加的。”
  阿愁听了,忙敛袖应了下来。
  兰儿见她一时不会回去,便笑着说:“那起更时我再来接你。”
  阿愁答应着,正要送兰儿出去,听说她回来的梁冰冰跑了过来。
  见阿愁头发还微湿着,梁冰冰便知道她是沐浴过了,顿时就红了眼,满腔嫉妒地道:“还是你抱了个大粗腿的好!我们都只能匆匆擦上一把而已。”又揪着领口一阵抱怨京城的天气。
  当初在夫人府时,兰儿和梁冰冰不曾有过什么交集,自然不知道这梁冰冰天生就是这么一张臭嘴。她原就跟阿愁交好,如今阿愁又得小郎重用,她就更把阿愁当自己人了。听到梁冰冰这不友善的话,她顿时觉得她家阿愁被人欺负了,便颇为不善地盯了那梁冰冰一眼。
  梁冰冰是极自我的一个人,从来就不会去在意别人拿什么样的眼神看她,便是她注意到了兰儿眼里的敌意,她也给直接无视了。
  倒是阿愁,不愿意兰儿误会了梁冰冰,便笑着打圆场道:“我那个妆容就是她给做的。怎么样,她很厉害吧?”
  她这话,却是立时就叫兰儿觉得,她家小阿愁也忒忠厚善良了!也难怪她家小郎总也不放心她,总要把人圈在眼前了。若是就这么放任不管,这孩子迟早要被人给生吞了!
  只是,她到底也要给阿愁一点面子的,便不咸不淡地对着梁冰冰点了个头后就走了。
  *·*·*
  虽说她们这些梳头娘子地位低下,可她们好歹都是大王亲自开口邀请来的客人。便是她们没那资格跟宜嘉夫人比肩同席,照着礼仪规矩,王府里也不好怠慢了她们。所以大总管便命人在她们暂住的这个院子里给她们办了一桌酒,又派了几个在内院当差的体面娘子出面作陪。至于大总管本人……
  不好意思,府里还另办着一桌接风宴呢。那位贵客可不是这些小梳头娘子可以相比的,大总管自然得先顾着那一头。
  宜嘉夫人的接风宴,自然不会像梳头娘子这边,只随意在她们所住的那个小院里安一桌酒席也就完了。那可是要打开宴会厅,摆起四碗八碟十二素荤,再下帖子请陪客的正式酒宴。
  而作为宜嘉夫人的干儿子兼亲外甥,李穆自然得挑起大梁来。便是他心里记挂着阿愁,这会儿也不是时候。所以,直到厅上快要开宴了,他抽空回西三院去换衣裳时,才知道阿愁那里也有一场接风宴。
  李穆听了,眉头微拧了起来,便吩咐兰儿早早去把人接回来,省得出什么纰漏,然后才带着狸奴去了宴会厅。
  兰儿哪里知道李穆的那点小心思,见他说得慎重,还真当有人要对阿愁不利了,且她也担心“老实的阿愁”会被人欺负,虽然原已经说好了等起了更后她再去接人的,可到底没能熬到那个时候,酉正才刚过了二刻,她就出现在梳头娘子们所住的那个小院门口了。
  王府向来好个脸面,虽然没人真把这些梳头娘子们当一回事,给她们置办的接风宴上,那些菜肴酒水倒也肯下个本钱的。虽没有宴会厅上那些鲍鱼瑶柱,鸡鸭鱼肉倒也一样不缺。特别是那些适合女人家喝的各色甜酒水。
  阿愁自穿越过来之后就没碰过酒,如今喝着那甜甜的金桂酒,便误以为这是前世那没个什么度的桂花酒酿了。偏旁边还有个一向就馋酒的梁冰冰,二人便如喝水般左一杯又一杯地喝了起来。
  正喝到得趣处,见兰儿来了,阿愁便呵呵笑着拉过兰儿来给她敬酒。
  兰儿看看一旁已经有些东倒西歪的梁冰冰,又拿起那酒杯尝了尝,不禁一挑眉,道:“这酒后劲可足着呢。你喝了多少?”
  阿愁稳稳地举着那酒杯笑道:“没事,只是酒酿而已,我酒量好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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