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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花郎火葬场实录 第69节

  如同一个交换,以及互相挟制。以他换胡珊兰的安全离开。
  当南怀王府的大门沉重的关上后,郑蔚的消息就如石沉大海,彻底断了。胡珊兰眼泪模糊的出了昴城,马车一路往北,一直走到半夜才停下,有人掀帘上来,胡珊兰瑟缩到角落。
  “胡珊兰。”
  是沈润的声音。
  胡珊兰哽咽了一路,直到现在才终于敢嚎啕大哭。
  “沈二哥!沈二哥!你快去救救郑大人!救救他!”
  她手脚并用的爬过去,但漆黑的马车里她看不见沈润艰涩的神情。
  “他让我送你去盛京。”
  胡珊兰陡然停住,这时候才总算接受实情。郑蔚在交换她出来之前,是已经将一切后事都安排妥当了。
  “白姨她们在码头等你。”
  胡珊兰呆怔怔的僵在那里,良久才总算找到自己的声音:
  “我,我不走。”
  “胡珊兰,这里或许很快就会变成战场,盛京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但胡珊兰又缩回马车里,时至如今哪怕她再不能接受,却也不得不认清形势。她被劫走多日,最终还是郑蔚将她换出来,那么如今陷入南怀王府的郑蔚自然也是没人能救出来的,甚至如今也没有能将他换出来的人。
  她回想郑蔚神情温柔的为她整理鬓发的时候,那股淡然满足,他明知死路,却还是将她换出来了。要怎么办呢?谁能救他呢?昴城是南怀王的地界,哪怕皇上再统筹兵马掌控整个大炎,但南怀王却总能在皇上大军压境之前,杀了郑蔚。
  郑蔚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他没有去求助,只是选择赴死,换她活。
  “我……”
  她努力的找到自己的声音:
  “我总要给他收尸。”
  眼泪汹涌而下,沈润此时却有着深重的无力感,在上回面对郑蔚时,以及如今面对胡珊兰时。
  “好。但这里不能停,我们先换个地方。”
  胡珊兰点头,胸口哽的难受,好像有人捏着心一样的窒息,满心惊惶。他们转头往西去,进了一处山坳,胡珊兰见到了许多冰冷肃杀之人,这些人都行色匆忙。
  胡珊兰浑浑噩噩,每日看那些人往来,可脑海中却始终是郑蔚那日平淡的神情,将她轻轻推出来,让她听话。她表面看着平静,心里却挣扎难安,煎熬了两日,沈润这日带了个女人来,那女人只看了胡珊兰几眼,便将门关上,为胡珊兰装扮起来。
  胡珊兰心头慌乱,她明白这是要出发了,去看郑蔚。等装扮过后,胡珊兰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样子,出门看见了几个男人,都是寻常百姓装扮,相貌也都再普通不过。
  “走吧。”
  胡珊兰诧异的看走在最前面的人,那是沈润的声音。胡珊兰忙跟上去,她也一身中年妇人打扮,几人一行竟是又回到昴城。
  整个昴城城门外黑压压一片兵马,震慑人心,不知就里的百姓都惶恐躲避,却总有些人远远看着,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胡珊兰几人挤在人群里,听那些百姓小声议论,都以为是要去剿匪的队伍。
  胡珊兰又听到他们一起来的人里有人对沈润小声到:
  “林大统领。”
  胡珊兰就看见一个桀骜的中年将领被绑了过来,哪怕被人推推搡搡,却也努力维持步履平稳。他面色肃冷,一直被推到了城门外搭建起的高台上。
  才站定,城门里就出来了一行马队,为首的正是一身盔甲的南怀王,其后跟随不少武将,再之后是一辆囚车,胡珊兰就看到了郑蔚。
  眼前立刻就模糊了,胡珊兰咬紧牙根,看那队伍一直走到高台前,看南怀王登台,看郑蔚被拽出来,也推上高台。
  在看清郑蔚的一身装束后,胡珊兰立刻捂住嘴,再三遏制也没忍住的压抑呜咽轻轻传出来,沈润侧了侧身,将她挡住。
  郑蔚木簪束冠,身上是单薄的长衫,长衫上蜿蜒的一支墨梅,却还有一道破损修补的痕迹。
  郑蔚神色始终从容,南怀王登高台后,那些兵将就开始山呼呐喊,胡声震天。南怀王抬手,一瞬安宁下来,而接下来南怀王说的话,就叫人大惊失色了。
  他历数自己出身来历,自诩正统,这倒也罢了,但话锋一转,竟忽提起文贤太子当初并非病故,而是被人谋害,谋害之人正是后来继位的先帝,所以先帝与当今皇上都是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今日他将拨乱反正,诛杀逆贼。
  百姓听到这些之后都愕然不已,但下意识都会觉着浑身发凉。
  大炎乱了,征战起,最倒霉的就是百姓。甚至大炎内乱,边境外那些觊觎中原沃土的小国也会虎视眈眈伺机而动。
  百姓顿时乱起来,胡珊兰被挤在当中,努力维持平稳,只盯着郑蔚。
  沈润握住她的肩膀,将她带去角落。
  林大统领痛骂起来,他确实没有投靠南怀王,可他的副统领却被收买了,如今南怀王身后站着的将领中有一半都是南方大营的,而与他一派系的,都被押入大狱了。
  “林将军,你林家满门将才,我不会杀你,但会带着你,一路杀回盛京,诛杀贼子,维护正统,到那时,你再抉择也不迟。”
  南怀王宽和的面对林大统领,却是笑了笑,挥手,立刻有人将郑蔚推到前来。
  “此人耐贼子钦点的探花郎,当年文动天下,我本惜才,可惜此人效忠贼子,特地到昴城任职,试图加害于我。今日举事,就以此人血祭军旗,望我们一路凯旋,夺回江山!”
  “杀!杀!杀!”
  兵将振臂高呼,南怀王身后便走出一个魁梧的将领,一边走,一边拔出长刀。
  “唔……”
  胡珊兰紧紧捂着嘴,沈润握住她肩膀的手也在用力,仿若要嵌入她的骨血,可她却觉不到疼痛,心头尖锐的刺痛让她喘不上气,她瞪大眼,看着仍然还一派从容的郑蔚。
  他慢慢勾起唇角,在一片震天的杀声中,身子忽然不受控的仰起,笑容凝滞,胡珊兰就见他胸前突兀的出现了一截满是血迹的刀尖,身上的墨梅迅速染红。
  第六十四章
  胡珊兰往前扑了一下痛哭失声, 却被沈润拽住,捂住嘴,隐在人群里将她拖进巷子深处。
  胡珊兰挣扎着, 压抑多日的情绪再也忍不住, 哪怕知道郑蔚九死一生, 可如今亲眼所见, 她的疼痛如潮汹涌,四肢百骸都是难以言说的痛苦。而在这一刻还汹涌迸发的,是对他复杂纠缠, 却浓烈至极的情绪。
  心里那道绷了太久的弦,这一刻忽就断了。
  曾经对他的喜欢,曾经对他的恨,对他的怨, 在昴城再遇后,他做的桩桩件件让她迟疑让她感念,却又难抒心结的事, 但一切的一切,都在亲眼目睹他惨烈赴死的时刻, 忽然狠狠的后悔。
  她被一路拖着远离,泪眼模糊中看他从高台跌下,身子如同布偶般再没了生气, 周遭是一片热烈的呐喊鼓舞声,与她的悲怆是那么不协调, 刺激的她撕心裂肺。
  一直被拖到巷子深处, 外面喧嚣直上, 沈润才松开手, 胡珊兰就倒在地上。她奋力爬起来, 踉踉跄跄往外跑,她没有觉着自己在哭,可满脸却是一片湿凉,眼前模糊。
  沈润没有再阻拦她,只是轻轻道:
  “别让他死的没价值。”
  胡珊兰忽就顿住了,扶着墙呆立着,紧紧揪着襟口,那里仿佛没了温度不会跳动,仿佛随着那把穿透他的刀,也失去了生机。
  她再没力气,扶着墙倒下,坐在地上嚎啕痛哭。
  那个曾经对她满腹心机,算计过她,纠缠过她,又数次救赎以命挽回的人,死了。
  外头声响震天,很快脚步声马蹄声,以及百姓的惊呼躲避声传来。沈润往巷子外走去,胡珊兰看他,撑着发软的腿跟着。到了巷子口,随来的人悄悄禀报:
  “出发了。”
  沈润点头,回头“看”向胡珊兰。
  “给他收尸。”
  胡珊兰已跑出去,外面一片狼藉,胡珊兰在混乱的人群里奋力往高台的方向去,奉命守卫昴城的人见到,正要上前阻拦,随行的人已然赔笑塞了银子:
  “是郑家亲眷,来收尸的。”
  许是得了交代,郑蔚终究微不足道,对于南怀王来说只有个博名头的用处罢了,死了也就死了,与他相关的人也更算不得什么了。他们收了银子就开始驱赶百姓。
  胡珊兰只觉着耳边嗡嗡作响,她听不见,除了郑蔚也再看不见其他,身子的沉重疼痛让她觉着身处炼狱,受尽刑罚,一步一步像是踩在刀剑上,终于到了郑蔚跟前。
  她小心翼翼翻过郑蔚的身子:
  “郑蔚,郑蔚你起来。”
  她求他:
  “你快起来。”
  她看郑蔚染了血的脸,用手去抹,却没抹干净,反倒越发的多了。她把郑蔚抱在怀里,无措的四下看着,想求人救他,却哽的说不出话来。
  随行的人上前试探,朝沈润低声禀报:
  “死了。”
  那种情形,自然是死了。胡珊兰摸索着将他的手攥住,喃喃道:
  “没有,他没死,他的手还是软的,还是热的。”
  刚死的人,自然还是软的,还是热的。但没人说话,胡珊兰抹着他的手,试图说服他们,但摸索着,她忽然用力去掰他的手。他手里紧紧握着什么,随行的人见了立刻帮忙,从郑蔚死紧的手里抽出一块帕子,胡珊兰就看见了那帕子上绣着的牡丹。
  是孟夫人将她留在春晖阁磋磨时,让她绣的牡丹帕子。那一夜,郑蔚在沉沉的夜里等她,将她背回去。
  胡珊兰看着帕子,回想那时他将她稳稳背在背上的时候,那样宽阔温暖的背脊,让她踏实安稳。哪怕,哪怕那时的他,是带着阴晦的目的的。但至少那时候的郑蔚,是活着的。
  “你,你起来,我原谅你了,我原谅你了。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郑六郎,你别死……”
  他是为她死的,多少次了,每当她有危险的时候,他都会奋不顾身的解救她。陶知州的时候,长宁镇的时候,南怀王的时候,还有如今……
  最后这一次,是明知会死,却还决然赴死。
  “你起来,你起来啊……”
  她拉扯着郑蔚,郑蔚却入破絮一般任由摆布,那双紧紧闭着的眼睛,灰败的脸色,都在告诉她,他已经死了。
  胡珊兰将他紧紧抱住,无声大恸。
  沈润听她的声音,也难受至极,但忽然间胡珊兰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抬头,身边随行的人已然过去,沈润卓绝的听力就听见胡珊兰喃喃的声音:
  “有,有……”
  “快。”
  沈润一声下,二人立刻背起郑蔚快速离开。胡珊兰满眼惊惶的跟着,等转出这片上了马车,沈润就一把撕开了郑蔚的衣襟。
  胸膛上的刀伤触目惊心,随行之人立刻撒上药粉止血,沈润往他颈子上探去,虽缓慢轻微,但确实还有微弱的脉搏。随后又查探伤处,沈润才算明白了。
  那一刀瞧着凶险至极必死无疑,但心肺之间却避开了要害。
  “走!”
  沈润往郑蔚嘴里塞了两颗药丸,马车立刻快速行进,与南怀王离开的方向并不相同,他们往之前的山坳又回去了。
  半日功夫,郑蔚的体温在慢慢下降,但缓慢轻微的脉搏一直还在。
  山坳里的人都离开了,空旷苍凉,只有他们几人行色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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