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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表姑娘(重生) 第83节

  产房里有浓郁的血腥味儿,但二人都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直奔江氏的床榻。
  江氏听见动静,悠悠醒转过来,却是脸色苍白,神色倦怠,见着好些时日没瞧见的晏安宁,眉眼间就撑起一抹笑意,有气无力地道:“好孩子,你怎么来了?这屋子现下味道不好闻……”
  一面要坐起来,杜夫人忙按住了她,嗔道:“你可先紧着自个儿吧,安宁是大丫头了,哪里那般娇贵了?倒是你,一向身子骨弱,如今又经历了这难关,纵然生产得顺利,没有一两月也休想恢复元气。”
  心下也是颇为感慨。这从前在家中最得宠爱的幼妹,经过这些年,也渐渐有了些长辈的模样了,倒怪不得将安宁养得这般好。
  晏安宁也是一听便红了眼睛,上前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子依偎着姨母,有些埋怨:“……您怎么不早些派人来知会我们?我们是一大早才知道的消息。”
  她听闻过不少女子生产丢了性命的事情,再加上姨母这一胎在她眼里是失而复得的幸事,却正因如此,结局亦变得不可控,是以这些时日她心里始终记挂着,想着无论如何都要在江氏生产之日陪着她,却没想到并没能有这个机会,一时心间也是又幸又怕又内疚。
  江氏就摸了摸她的头,抿了嘴笑:“若是一时生不下来,自然是要让人去杜家报信的。只是这孩子省心,没费多少周折就降生了,那时天色还暗,我想着再过些时辰去报信也无妨。”
  杜夫人没听见孩子的哭声,就站起身来四顾:“……孩子呢?”
  “陈嬷嬷和稳婆她们抱去清洗了。”
  不多时陈嬷嬷喜笑颜开地抱着用襁褓包好的婴孩过来,江氏看着方才还脏兮兮,哭个不停的小家伙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看来看去,小脸红通通的,头发乌黑,一时神色也变得温柔无限,眸光舒缓得似能滴出水来。
  晏安宁也睁大了眼睛看那孩子。
  那孩子却很快就困了,迷迷瞪瞪地闭上了眼睛,神色恬静,一副不再理会世事的样子。
  她就听见杜夫人在一边夸赞:“这孩子生得好,随你,生下来就顺当,性子又这样好,将来定然有出息……有了这孩子,你日后的日子也不用发愁了,安安生生地过,总归不会差的……”
  晏安宁就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那还没长开像个皱巴巴的小猴子一样的婴孩,暗道没想到姨妈也这么会宽慰人……这小猴子,哪里看得出得了江氏这般如玉美人一星半点的传承呢?
  江氏也眨了眨眼,看了一眼晏安宁,颇有些心领神会的意味。
  杜夫人似看出了她们二人的想法,没好气地道:“孩子还小,还没长开呢!看什么看?小妹,你小时候就是这么皱巴巴的样子,还有安宁,你刚出生的时候也没好到哪里去!”
  闻言,晏安宁佯装乖巧地低下了头,似在受教,其实并不怎么相信。但余光看着那睡得正甜的小猴子,心间也莫名升起了些血脉相连的玄妙感。
  从此,她在这世上就又多了个血脉相连的亲人呢。
  她认出了这孩子身上襁褓正是那时她亲手绣的婴儿包被,她送给江氏的时候江氏很喜欢,她也很满意,可此刻看着那小小的一团,她顿时觉得这襁褓有些花里胡哨了——纵然那些好看的刺绣只是在外头,可这是个男孩子,若是不安分地翻来翻去划着了,也不是不可能。
  晏安宁已经开始思考要重新给这孩子做个包被了……
  ……
  从怡然居出来,晏安宁才见着姗姗来迟的马氏。
  论礼,妾室生产,身为主母的马氏并不需要彻夜守着,安排好医官稳婆,派个得力的人看着便是,是以二人来时没见着马氏也并不觉得意外。倒是听闻昨夜阳安侯来了一趟,听闻江氏顺利产下麟儿,高兴地当场给孩子起了名,唤做顾昱,以此希冀幼子前途光明灿烂。
  一番折腾后阳安侯本想瞧瞧爱妾,但到底是被马氏身边的嬷嬷劝了回去——素来产房污秽之说,越是高官大户的主君越是忌讳这些,免得给仕途前程招惹来晦气,阳安侯并不怎么信这个,但马氏的面子他还是要给的。特意来给妾室所出的幼子起名已然算是特殊的恩遇,至于宠妾灭妻之事,他是不会做的。
  两方人见了面,马氏在瞧见晏安宁时神情不免微微有些尴尬。
  她一向在晏安宁面前摆足了长辈的谱,这些年来晨昏定省的礼数也没少受,在心里,她几乎是将晏安宁当成府里一个不起眼的庶女来看的。在她和顾昀的婚事摆上台面的时候,她更是早就想好了待她嫁过来后要如何敲打她,让她安分地当好一个庶媳,不可撺掇夫君野心勃勃搅得侯府不得安宁。
  谁知一朝情势陡转,从前那个野望最高不过侯府一庶子的小姑娘,竟就这样不声不响地攀上了秦太夫人和顾相爷两座大山,还能哄得那从来将风月之事视为浪费光阴的小叔亲自上门求娶……
  马氏心里惊怒交加,但这些时日早已出嫁的长女常常上门来陪她“谈心”,她也是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所谓的赏花宴,恐怕只是婆婆母子二人做给外人看的。其中的主角,早就被定下了。
  小叔也不是在婚姻大事上任凭父母做主的性子,能让他那样的人纡尊降贵去杜家提亲,定也是心甘情愿的。不看僧面看佛面,这晏安宁现下正是年轻姣好的时候,嫁过来只要不闹得家里鸡犬不宁,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被冷遇。
  妯娌间低头不见抬头见,况且无论是二房还是她的娘家马家都有不少事要仰仗着小叔,骨肉亲情尚且都有比不过枕边风的时候,她一个嫂子就更不能轻易和晏安宁闹翻了。
  当下她缓了缓面色,上前同二人点头见礼,亲热地问杜夫人:“……可瞧过了?也是江氏一切都好,我才由着她的意思,天明了才派人去杜家报信的。”
  “承蒙侯夫人照顾了。”杜夫人也客气地回话。
  晏安宁现下身份不同了,见着马氏自然也不用同从前一样行晚辈礼,只是笑眯眯地看着。
  马氏余光一直注意着她,等和杜夫人说完了话,就从下人手里接过一物递过来,道:“这是宫里前些天太后娘娘赏下来的京八样,论这手艺,还是宫里御膳房的方大厨最拿手,你们年轻小姑娘应该爱吃……”
  晏安宁会意。
  顾家并未分家,宫里的赏赐也都是经了太夫人的手才会分发到各院里来,马氏这一出,严格意义上算是借花献佛。但无论如何,这无疑是她对自己的一个示好的信号。
  照马氏倨傲的性子,居然能这么快地主动推动身份转变的情势,倒是让她意外。不过她想起那位风风火火自幼长在太夫人膝下的大姑奶奶顾明华,又觉得没什么好意外的了。
  于是笑着收下,同马氏道了谢,两人这才离开了阳安侯府。
  *
  顾文忠老来得子,甚是欢喜,昨夜虽碍于礼教不得不离开了怡然居,却是饮了好些酒,一觉睡到晌午才起,悠悠然地在园子里逛了几圈,听闻顾文堂下衙了,便又乐滋滋地去寻幼弟分享此间乐事。
  顾文堂在内阁听了一天的禀奏,眉宇间有丝丝乏意,见二哥如此,却不好拂了他的兴致。兄弟二人面对着坐下,阳安侯便命婢女取来茶吊子,用年时的雪水烹了,在紫砂壶里炖了上好的普洱茶,斟上滚滚的一盏递与他。
  顾文堂坐在紫檀雕花椅上,身侧的香几上摆着下人送来的热腾腾的糕点。
  他说,顾文堂便听着。
  末了,他便摇头笑道:“二哥倒是有闲情逸致,不必点卯也无上峰呵斥。”
  阳安侯并不放在心上。
  他才干不大,也有自知之明,承蒙家族余荫得了个闲差和爵位,也无心累死累活去证明自己——在他眼里,先前有长兄,今后有幼弟,都是能支应门庭的大能,他只要不给家里招惹祸事,就算不错了。
  于是亦眯着眼睛笑:“你膝下子嗣单薄,哪里知道其中的乐趣?”
  兄弟俩感情一向不错,素知开什么玩笑不会惹到对方禁忌,自然也没人当真。
  往日里顾文堂也是并不将二哥这点子炫耀的小心思放在眼里,只是今日这么一听,神色倒是微微一顿。阳安侯表面为人粗放,对待家里人却是最上心的,一瞧便愣了愣,旋即笑道:“怎么?你这从来不将儿女情长放心上的性子,倒也开始忧虑子嗣传承了?”
  顾文堂垂眼把玩着手里的紫砂茶盏,神色平静。
  八字还没有一瞥的事情,他哪里就想得那般深远了?只是好些时日不曾瞧见她,不免想起江氏生产,她定然会过府拜访的事情,心思就有些飘远了。
  阳安侯却早已习惯了幼弟沉默寡言万事得由人猜度的性子,他摸了摸下巴,想起近日让他颇为意外的亲事来,压低了声音道:“娘给你和安宁丫头定亲事,这也颇为不像话,若是你心中不愿,还是尽早和娘说清楚才是。”
  闻言,顾文堂就淡淡地看了兄长一眼:“哪里不像话?”
  “算起来,那丫头是我……小辈……”阳安侯的话,在对方洞悉世事的眼神中顿了顿,换了个说法。
  顾文堂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慢慢地一字一顿道:“顾家和晏家并无姻亲关系,她自然算不上什么小辈。且京城高门儿女婚配,也并不拘什么辈分之说。”
  他知道顾文忠未出口的话是什么,无非是要攀扯顾昀相关,至于江氏那头,却是无伤大雅的小事。
  只是顾文堂忽地觉得很疲乏。
  他这一辈子迁就了许多人,在二哥眼里,大抵也还是他那位即将迎娶公主的庶子更重要,即便他与安宁的婚事不成了,他也不大想瞧见顾昀为此不自在。但他也不过是顾昀的叔叔,又何必那般委屈自己,体恤于他呢?
  顾家的人都能眼明心亮地察觉的事情,偏他这位二哥浑浑噩噩,不知深浅地跑到他跟前说这番话,也不知是真糊涂,还是在装糊涂。
  只是也奇怪,往日里他都能轻易容忍的事情,今日却仿佛成了忌讳。
  或许是实在有些厌烦了。
  阳安侯被幼弟的话说得愣了好一会儿,半晌才笑了起来:“你说的是,是我想岔了。既然这事你没有不甘愿,那是最好的,也算是孝义与情义两全了。”想起旧事,又笑道:“你向来瞧不上京城贵女华而不实,只知道端架子摆仪态的做派,这一位却是个有勇有谋的,从前便能救了我的命,日后想来也是能当好你的贤内助的。”
  顾文堂似神色稍霁,颔首敬了兄长一杯,只唇角余留淡淡嘲意。
  这救命的恩情,到底也不是被人时时放在心上,不过是有用时才被放在嘴边说道一两句。
  那小丫头,也不知昔日算计这一桩是为了什么。
  忽见那头徐启掀帘进来,朝他使了个眼色,顾文堂神情微凝,寻了个借口转身出去,便见前者从袖笼中掏出一封信笺呈上,信封上赫然是与他有七八分相似的字迹。
  顾文堂紧拢的眉头就松了松。
  “上午那一会儿晏姑娘去了侯府,看望了江姨娘后便走了,只托穗儿转交了这一封信……”徐启压低了声音解释。
  他听着便有些无奈,轻揉了揉眉心,方伸手接过那信笺。
  自打两人请了官媒上门定亲,这姑娘倒是一板一眼地循起古礼来,像是将他那姨妈的话全然听进了心里似的,真是个让人琢磨不透的小姑娘。
  展信一目十行地看了,顾文堂默了一阵,敛起了眉头,好一阵儿,才无奈地低叹道:“这胆大包天的娇姐儿!”
  此间江氏的事情了了,倒像是在这京都了无牵挂了似的,火急火燎地就要跑回江陵替晏家老爷贺寿……
  从前受了晏家几个恶仆的气在他面前抹眼泪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呢,这会子倒是不知又打起了什么鬼主意,竟要单枪匹马主动送上门去,还托他派人照顾好江氏,这姑娘,当他是什么人了?
  这信既是早就备下的,想她也是早就下了决定了。
  顾文堂觉得好气又好笑,心间一时竟莫名吃起江氏的干醋来。
  江陵山高水远,他纵然有通天之能,万一出了什么事端却也不好及时周全的。她从来聪慧,但毕竟只是个小姑娘,背靠顾家做起生意自然顺风顺水,真要论起世道艰难和人心艰险起来,也未必是那干人等的对手——最怕还是有弱点握在旁人手中,她到底和晏家的人是骨肉血亲,纵然心有隔阂,关键时候也说不准会不会被牵绊。
  想到这些,顾文堂只觉得一阵头痛,越发地放心不下。
  他背着手沉吟不语半晌,看得一旁的徐启神色都紧张了起来,才听他肃穆着脸低声吩咐几句,自是一一领命不提。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仲夏时节赶路,已然颇为炎热。
  好在晏安宁家底颇丰,准备的冰釜充足,有些冗长的车队避开日头最旺的时候赶路,倒也并不算太艰难。
  临近江陵城的前一夜下了一场大雨,夏日雨后的清晨天气便格外凉爽些,江陵富庶,各地奔来的行商走卒将官路挤得充盈,行路由而变得缓慢。
  晏安宁此行算得上是轻装简行,但带的人却是不少——其间有不少人,都是冯穗悄无声息地从外头带来的,想也知道是谁的手笔。她难得出这样的远门,于外人眼里晏家是她的家,但那人自然心知肚明不是那么回事,不能轻易放心也是寻常。
  在这件事上她算是擅自定夺,因此也没敢当面同他论什么是非,内里多少也沾着些心虚的缘故。但她亦明晰,此事她非做不可,不论谁来劝或是威慑,她也都是不会听的。
  有一些难平的心绪,是没法随着时光岁月流逝的,因为一些不知深浅的人的存在,会时时刻刻将旧痕戳得鲜血淋漓。
  唯有让他们也感受到相同的疼痛,或许才能有化解的可能。
  于招儿而言,江陵亦已经是存在于悠远模糊回忆里的一座城池了。她自幼同姑娘背井离乡投奔阳安侯府的江氏,一家老小也都在江氏的强硬态度下一道上了京,江陵对她而言,早就不是什么故土了。
  姑娘的身边,才是她的归处。
  “姑娘,到了。”最激动的反倒是从来云淡风轻的穗儿。
  晏安宁正闭着眼假寐,闻言悠悠地打量了她一眼,却见这武力超群的小丫鬟正摩拳擦掌,眸光闪烁的不知想着什么。
  她眯了眯眼睛,告诫地看了她一眼:“穗儿,进了晏家,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你对谁动手。”
  闻言,穗儿的目光立时黯淡了下去,想说些什么,碰触到姑娘与相爷如出一辙的淡漠目光,只得低下头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声是,心里却在嘀咕:可相爷说的明明是晏家那些不长眼的只要敢冒犯姑娘,除了姑娘的生父,她都能随便教训,一切由相爷担着呢……
  但人在屋檐下,哪儿能不低头?穗儿跟了晏安宁这些时日,也知晓姑娘面上柔柔弱弱的,实则很有主意,倘若她真不服管束,说不定这会儿就会直接把她扔在官道上不许她进城……
  于是低眉顺眼地扮演起了乖巧的小丫鬟。
  晏安宁一看她这模样便知她猜对了,不由垂眸笑了笑:不急,先礼后兵,真要弄到要动手的地步,也就算是撕破脸了。到那时,她自然不会再留什么情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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