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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良臣(科举) 第49节

  “外祖母喝茶。”谢良瑾端着茶碗进来,从周氏开始,依次给在场的几人全都上了茶。
  “哎哎,小花乖!”
  周氏还是习惯叫谢良瑾的小名,此刻见她小脸白里透红,跟个红苹果似的可人疼,便拉过来抱在怀里亲了又亲,还把一直收着的方糖拿出来给她吃。
  谢良瑾现在已经没那么喜欢吃糖了,她比较喜欢吃点心还有二哥从省城带回来的蜜饯,不过长者赐不敢辞,因此她还是十分捧场了拿了一颗含在嘴里,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多谢外祖母,外祖母对我真好!”
  见她乖巧,周氏更是爱得不行,揽着她又是好一阵的心肝肉的叫。
  这边余妍看到了,有点嫉妒,同样是外孙女,外祖母竟这样偏心。
  可她也不敢找周氏的茬,于是便对谢良瑾道:“小花妹妹怎么这么不懂规矩,嘴里还含着东西呢,就朝长辈开口,也不怕吐出些什么脏了衣裳。”
  这话余妍虽是含笑说的,可却着实不算什么好话,便是姐姐教训妹妹也过了些,再说她又不是亲姐姐,还是来别人家里做客的。
  旁边余姝见外祖母脸色沉了下去,便拉了拉妹妹,帮着圆场道:“小花妹妹别多心,妍姐儿她跟你开玩笑呢。”
  哪知她帮着找补,余妍却没顺着梯子下来。
  因为她娘早在她耳边说过多次了,谢家有钱,谢良臣眼见着又是个有出息的,年纪跟她也相仿,既然她四姨母舍了她姐姐,跟二舅舅家结了亲,那自己肯定也能嫁到谢家来。
  毕竟赵家可没再一个跟谢良臣年纪相仿的女孩儿了,唯一合适的就剩下她了。
  因此在余妍心中,自己早晚是要过来当家的,所以谢良瑾就会变成她的小姑子。
  嫂子教训妹妹,那是再正当不过的了,更何况谢良瑾早晚得嫁出去,而且嫁得好不好还要看她的心情呢。
  所以余妍在见到谢良瑾用了那么些好东西后,在无比嫉妒的同时,还觉得这女孩儿真是败家,自己现在可得好好敲打一下才行。
  因此她不仅没收敛,反而将袖子从姐姐手中扯回来,继续道:“小花也别怪表姐我说你,你才八岁,小孩子家家的就这么不爱惜东西,铺展浪费,将来这些毛病被人传了出去,那可不好找婆家。”
  这话一落地,屋内立刻就一静,赵家几个舅母面面相觑,都在想余家这小姑娘是在发什么疯。
  那边周氏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只是荷花是她的女儿,赵兰也是,她也不好太落小女儿的面子,当众训斥余妍,便觑一眼赵兰,道:“五丫头,你在家便是这么教女儿的吗?”
  原本周氏是想赵兰自己管好女儿,让她注意分寸,哪知赵兰竟也觉得余妍说得有理,帮腔道:“妍姐儿说话虽是直白了点,但是理却是这么个理,要我说四姐对小花也是太溺爱了些。”
  呵,别家怎么疼爱女儿竟还要她来教了?周氏险些被这本女儿气个仰倒,更不明白以前在家中时乖巧听话的赵兰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你你你!”周氏抖着手指说不出来话,谢良瑾见外祖母生气,赶紧给她顺气道:“外祖母别生气,表姐说那些话也是为了我好,我都知道的。”
  说着,谢良瑾还朝余妍笑笑,只是转过身来,她小嘴就瘪了下去,头也耷拉着,一看就是在口是心非。
  果然她这样一说,几个长辈更是觉得余妍身为表姐竟然欺负起了妹妹来,对谢良瑾更加心疼。
  李氏就直接开口教训道:“五妹常在咱们耳边夸妍姐儿贤淑贞静,可我瞧着她这张嘴可利着呢,平白就能在鸡蛋里挑出骨头,这性子五妹回去可得好好磨磨,否则要是妹夫知道了,又要叹有辱家门。”
  “有辱家门”这四个字是余秀才常挂在嘴边的,凡教训妻女,必要以此结尾,便是在赵家也不例外,李氏这么说显然是话里含了讥讽。
  果然,这一顿夹枪带棒的话刺的余妍立刻就要站起,还是旁边的余姝拉住了她,让她不可顶撞长辈,然后余妍就气得眼睛都红了,像是要哭。
  这边赵兰原本想为女儿说句话,那边周氏眼风就扫了过去,再加上她也知道自家这个二嫂最是能说会道,她在嘴上绝占不了上风,便悻悻了闭了嘴。
  那边余妍见母亲不为自己出头,更委屈,同时也恨上了谢良瑾,在心里暗暗发誓等她以后嫁过来,一定要她好看!
  屋内的气氛有些僵,谢良瑾找回了面子,便觉得不该为了余妍扫了大家的兴致,正在心里转着念头该起个什么话头,那边门口就进来个小姑娘,却是盛瑗。
  真是打瞌睡就送来了枕头,谢良瑾眼睛一亮,立刻就上前拉了盛瑗,甜甜叫一声:“盛姐姐,我可等你半天了,快快屋里来坐!”
  盛瑗与谢良瑾也见过几次面,更因为当初换泥鳅的事情,也算有些渊源,只不过却也没到这么亲近的地步,因此见谢良瑾这么热情,盛瑗还有点不太习惯。
  既然来了客人,赵家这边的几个长辈便干脆把余妍的事冷处理,不仅不再给眼光,而且还全把话题集中在了盛瑗身上。
  “哟,这是哪家的小姑娘,生得可真好看!”周氏见面就先夸了一句。
  盛瑗知道上头这个就是谢良瑾的外祖母,便上前行了一礼,至于其他几个长辈她也按着礼数问过了好。
  “瞧瞧,这才是听话懂礼的好孩子呢!”李氏也跟着夸一句,那隐含的意思自然就是余妍不识礼数。
  “外祖母,这是三合村盛爷爷家的姐姐,那边村子修水渠的钱就是盛爷爷出的,我三哥和四哥他们也是受盛爷爷的邀,被请去帮忙的。”谢良瑾在一边介绍道。
  “这事我也听说了,盛老先生可真是仁义,怪不得养出这样乖巧的孙女呢!”
  周氏觉得这个小姑娘着实不错,只是有点可惜她无父无母,要是双亲健在,倒也算是个好人家。
  这边尴尬的氛围总算因着盛瑗的到来缓和了,那边谢良臣却持续不断的碰着硬钉子。
  盛平顾并没有坐在里屋,而是跟许多村民一起合了桌子闲聊,说的也不过都是些家常农事,要么就是问他们对现今朝廷一些政策的想法,一群人侃大山一般的聊着天。
  不过大多数情况都是盛平顾在问,别人在说,他自己发表观点的时候很少,算是一个听众。
  然后谢良臣就是这个时候插话进来的。
  “张叔别担心,要是农忙时您家的竹荪来不及晒干,可以送到我家来,到时候我大哥统一帮你烘干就行。”
  9月是地里的竹荪最后一批采收旺季,而恰好此时又是水稻收割最忙碌的时候,经常有人家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且偏偏竹荪又多是在上午采摘,摘完再去干活,日头很大,人也辛苦。
  因此往年只要谢家有空,便会收一部分帮着烘干,算是减轻大家的负担。
  盛平顾在这段时间与谢家的交往中,也知道了平顶村人们种的竹荪是谢家弄出来的,虽他觉得人工栽培这种珍贵蕈子确实难得,但他也没想着一定要在三合村推广开。
  毕竟东西一多就不一定值钱了,而且他还是比较看重农事,因此对于平顶村人如何平衡两者关系很好奇。
  此刻他听谢良臣插话,虽知对方是有意在讨好自己,但仍旧鸡蛋里挑骨头,“你们能想着帮人固然好,可却又不是每家都能帮到,这样治标不治本的事情,说到底也只能暂缓一时之急。”
  “盛老先生说的是,所以我们也在想办法解决人手不足的问题。”谢良臣呵呵笑了两声,回答得十分平静。
  这次院试他考了第八名,或许在旁人看来这个成绩很不错了,可谢良臣却有非常大的危机感。
  因为这个成绩是在有附加题加分的基础上才得的,而此次院试排在他前头的几人里,却非个个都做了最后一道附加题,也就是说,别人少做一题都能比他强。
  院试都如此了,乡试呢?
  所以,他需要一个好老师。
  盛平顾听他说空话,斜一眼,哼道:“说得好听,你要怎么解决人手不足的问题,难不成去别村请人吗?”
  农忙时节去别村请人自然也是请不到的,谢良臣本也没这个意思,他的意思是可以节省大家在收稻谷环节中的时间,比如割稻子、脱粒等等。
  “盛老先生说笑了,人自然是请不到的,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节省时间。”谢良臣继续保持微笑。
  “你可别说空话,老夫最讨厌夸夸其谈的人,你要是只为说来好听,还不如就此闭嘴,省得浪费口舌。”盛平顾对谢良臣说的话一个字都不信。
  被他这么一激,谢良臣还真有点不服气了,前世什么样的机器他没见过,虽然古代没电,但是要造个简易版的也不是不可能。
  于是他干脆与其打赌道,“盛老先生,不如这样,若是晚辈把东西造出来了,您便答应我一个要求,若是我的确是在说空话,以后我也绝对不再在您面前大放厥词,您可愿意与我打赌?”
  听他竟主动说起打赌定胜负,盛平顾倒是难得有点惊讶,只是他却也不是好骗的。
  于是眉头一扬道:“我可以与你打这个赌,不过你说得也太含糊了些,既是打赌,就该说明你到底要造什么的东西,以及达到什么效果,至于你说的条件嘛,最好也现在就说明白,否则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谢良臣没想到他这么精明,只好先把稻子收割几个重要的步骤在脑中过了一遍,看能在哪里做文章。
  思考了半晌,他心中有数了,便道:“既然老先生这么说,那我们便以脱粒为赌注吧,晚辈想一种能比现今脱粒更快的办法,而若我完成,老先生便收我为弟子。”
  这话一出,不只盛平顾,就是周围看热闹的村民们都惊讶了。
  这盛老先生虽看着比他们要文雅那么一点,可谢良臣可是秀才啊,而且还是本次院试的第八名,可他现在竟要拜一个乡村老头为师,怕不是疯了吧!
  村民们以为谢良臣是疯了,盛平顾也觉得他疯了。
  果然这小子那天见到了他的书就开始打坏主意,只是自己可不耐烦收什么弟子,更不会收这种一心只求功名利禄,将来是忠是奸都不知道的弟子。
  “老夫从不收弟子,更教不了你什么,你还是换个要求吧。”盛平顾直接拒绝。
  “晚辈除此之外别无所求,若是老先生不答应,那赌注这事便只好作罢了。”谢良臣无不惋惜的道。
  县学里的东西他之所以都带回来了,原本想的就是看能不能抱住这个身份神秘的盛老伯的大腿,可如今见他拒绝的这么坚定,看来自己的打算是要落了空,免不得到时只能去府学了。
  见他直接撂挑子,盛平顾眼立刻一瞪:“这两件事怎么能相提并论?你要是真有法子让脱粒的效率加快,这就是利于百姓民生的好事,可你竟为一己之私就打算放弃了?”
  原本谢良臣已经不报什么希望了,看见他这么激动,又轻笑一声,回道:“老先生说错了,为了一己之私不顾大局的可不是我,是您,要是您答应了,这事不就能成了?”
  “呵,你倒学会倒打一耙了。”盛平顾继续瞪他。
  谢良臣笑得温良,“老先生说笑了,我不过是在阐述事实,至于您答不答应,自然全凭您做主。”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旁边看热闹的人却别有心思。
  要是谢良臣真能把东西造出来,那受益的还不是他们?至于要是造不出来嘛,左右他们也没什么损失,不过就是看场热闹而已,因此都在一边撺掇着盛平顾收了他。
  在这一连串的“收了他,收了他”的鼓动里,谢良臣觉得自己好像什么精怪,而盛平顾就是和尚道士,真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眼见周围人都眼巴巴的瞧着自己,而没一个人觉得是谢良臣在使坏,盛平顾咬着后槽牙,双眼微眯:“你就不怕老夫才疏学浅,误人子弟?”
  谢良臣见他连威胁都用上了,有点好笑,只是却强自忍住,打算等鱼儿上钩之后再摊牌,便收敛了神色,恭敬道:“既是晚辈自己求的,自然愿意承担后果。”
  “好,这可是你说的。”盛平顾勾了勾唇角,与他击掌定约。
  两月后,三合村。
  盛家的竹屋里,盛平顾满脸不高兴的坐在上首,谢良臣则整了身上的衣裳,然后朝着孔子像九叩首,而后再对着盛平顾三拜。
  拜过之后他再将准备好的芹菜、莲子、红豆、桂圆、红枣和腊肉等六礼奉上,是为束脩。
  盛平顾不想收,还在赌气,盛瑗便拉了拉爷爷的袖子,提醒他愿赌服输。
  盛平顾无法,撇了撇嘴,看向跪在面前的人,不情不愿的将六礼取了放在一边。
  见爷爷收了礼,盛瑗便将旁边早准备好的水盆端来,谢良臣起身将双手伸入盆中洗净,然后等着盛平顾给他点痣。
  这里的净手跟武侠小说里的金盆洗手不是一个意思,而是表示净手即净心。
  而点痣则谐音点“智”,意思是望他开智慧,明心净目的意思。
  事情都到这一步了,盛平顾也不好再继续发脾气,只唇抿得紧紧的,拿毛笔沾了朱砂在谢良臣眉心点了颗红痣。
  点完痣,接下来就是训话了,盛平顾早写了一大篇的训词,此刻便从袖子里取了出来,展开准备开始读。
  谢良臣一见这密密麻麻的纸,头皮就发麻,觉得自己一会膝盖绝对要乌青一片。
  只是虽他觉得跪着着实难受,但也认真在听,毕竟师训不仅是拜师礼的最后一环,也是师门传承的核心思想。
  盛平顾这篇训词主要分了五个方面来讲,第一条自然是要谢良臣以古今忠贤为楷模,要他视国如家,视民如父、如子,若有不遵,则为背叛师门,要被逐出去。
  谢良臣想了想,这里头只说要忠于国家倒是没提皇帝,嗯,看来自己可以打个擦边球,便暗暗点了点头。
  至于第二条则是孝敬父母,敬重师父,即所谓生我者父母也,教我者老师也,故而不孝父母,不敬老师,则为不孝之人,若是违反,照旧逐出师门。
  嗯,这条也是做人的基本道理,谢良臣虽不赞成以孝治天下,但是父母无大过,生养之恩确实是大恩,得报,因此也在心里点了点头头。
  这两条算是最重要也是必说的,而后头三条就是对学问和其他道德上的要求了。
  比如盛平顾说要谢良臣刻苦读书,要是懈怠就是让师门脸面无光,要把他逐出去。
  还要他为人和善谦虚,否则要是在外头欺压弱小,就是不义之人,也要被逐出师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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